第 23 章
雪不知何时停了,早就已经停了。 已经是个将近一月初的时候,边关寒风凛冽,弯月高穹于空,世间少有的纯色于银夜落下。 一个漂亮的极不像话的青年小将军在银月下策马扬鞭快步入城,风尘仆仆,下属接他下马,他凝了一眼,自己从另一侧下马。 “任将军,任姑娘有消息了。” 身后一道男声蓦地响起,嗓音雄厚,恰似高山流水。 任青英回头,果见聂于银甲银铠,踏月而来,“自达出府直行近百里外,有一座远近闻名的古塔,唤古塔寺,有人说曾在那里见到任姑娘。” 任青英看着他,“她无虞吧?”任青英不敢想是真是假,但他想到那个柔弱的女子一个人在外,心里就猝然生疼。 寒风撩羽,披风如飞,青年眉峰聚寒,双眸漆黑深沉,仿若直直挺立的高松,身姿有仪,卓而不凡。 “…古塔寺大师有悯一大师坐阵,便时下战乱,到底看在圣僧的面上,也无人会扰到古塔寺前,若此消息属实,任姑娘应当是无虞的,”聂于说道,近日以来,他和任青英为这事奔走,他倒好,就是任青英身为任姑娘的堂兄,却是紧张不已,君上那里倒是一直风平浪静,但这事,君上不罚,聂于心里也过不去,任姑娘毕竟是从他手上丢的。 “日月所照之地,安有完卵,我是她兄长,却没能护好她,我只担心她一人现在在外吃不饱穿不暖,聂于,我要将她带回来。” “任青英,”聂于嘶喊,后调马头,跟上,“你未经主帅令擅离营帐是大罪,你疯了吗?” “我没有疯,你替我告诉君上,人只有一个,命只有一次,真。我带任安回来,假,我无功而返,回来都自到军情处领罚。” 任家人极护短,尤其是任青英觉得是因为自己没有及时找到任安,才导致她吃那么多苦,心里对这个妹妹更加怜惜。 “青英,”聂于大喊了一声,其实,像他们这种常年跟在肃王身边的人,是极讨厌这些世家子到军中磨练渡一层金的,尤其还是这么一个男生女相的小白脸,不是平着家里人,能到肃王手下历练吗?可是自打任姑娘一事后,聂于对任青英的印象完全被打破了,任青英无论是对白炎还是赤义军出手都极为狠辣,但是对民又保持着世家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好心,聂于咬了下牙,驭着马,点了几个人,朝任青英方向追去。 跟在任青英身后的一个士兵,说:“任将军,聂将军追上来了,” 任青英冷冷瞥见了一眼后来居上之人,“你来干什么。” “你说得对,人只有一个,青英,找任姑娘事怎么能少了我呢,我也自会到军情处领罚。” 任青英眉峰微挑,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微戾的丹凤眼,眼尾下那颗泪痣像是会烧般,包裹着暗火涌潮,漂亮昳丽得到了极致。 看得聂于心里骂了一句,这小子长得太漂亮了,跟个姑娘似的。 “你别这么看我,我不是要帮你,只是我能体会到你为人兄长的感觉,看到自己的亲眷落难,到底也会心疼的,今日我若不和你走一遭,我的心也难安,若是你在外被人生擒了,我更加万死难咎了。” 任青英冷笑了一声,讥道,“哼,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废材,小爷我还不至于那么废物,少说废话,你既然要来,就带路!找不到我妹,我跟你没完。” 聂于无言以对,只是看着银月下,那风姿有仪的小将军策着马更如天神般,在夜空下策马奔驰。 任国公府这个“另类”,大约真是天生牛人,有无穷无尽的精力,聂于看他仿佛不知累一样,跟他那个有麒麟才子之称的大哥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真不知道香名邸之家怎么会生出这种蛮牛出来。 蛮牛出行,平日里要用上两三天的路程,被他愣是用了一天半的时间跑完。 人不会累,马会累,聂于是真的受不了这种蛮牛了。 “这就是古塔寺?” 任青英到时,是一个傍晚。 他落下时,身后稀稀疏疏跟上的人跟了上来,聂于随后而到,看着他那神色勃勃的模样,泄了声。 “是的,佛门重地,里面又是悯一大师坐阵,就算是我们也该懈刀进去。” “他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人,这样的大师在时下是圣人。” 各国之间虽偶有几件不可理解的事发生,但到底人还是敬着神佛的,也不会说大肆的杀佛毁佛,佛在人心里地位还是很重的,但任青英却是冷冷的瞥了一眼聂于那没出息的模样。 士兵去敲门。 不一会儿,就一个小沙弥匆匆开了半边门,露出一个小脑袋看向外边,被坚执银锐的一众人给堵在门口了
。 任青英卡住要关掉的大门,他说:“小师父,寺里近来是不是收留了一个女子,大概有…这么高的,”任青英形容了一下女郎的身形,小沙弥看了他一眼。 任青英又继续说道:“她是我妹妹,我和她走丢了,听闻有人在贵寺见到过她,所以我立即动身前来了。” “这寺里没有你说的女子。”小沙弥说了一声,作势要把门关上,任青英一直都盯着小沙弥的脸,他的力气很大,干脆就没跟这个小沙弥客气了。 “佛门重地,你敢惊扰佛祖的安宁?!佛会惩罚你的!” 任青英却呛他一句,“佛,那里有佛,我叫他一声,他应吗?”明晃晃的法外狂徒模样,这样满身杀气的闯进寺里,骇得小沙弥不敢大声说话,寺里的武僧都出来了,任青英说,“你这小僧分明作贼心虚,我要找我妹妹,有人看见她在你们寺里出现了,你这个贼寺敢藏她?!快让她出来!” 聂于看他一眼,暗想他们弄丢了人灰头土脸回去,中军帐中,肃王召见过他们一回,他们如实交代,当时任青英的脸犹如死灰一样,肃王虽未罚他们,但任青英却自责去领了军罚,在他眼里丢的不是肃王的宠姬,而是自己的妹妹。 但是聂于还是少看了这头蛮牛的精力,就算是自己自受了军罚,修养几天还是生龙活虎的,就差没把“我跟你不一样”挂在脸上了。聂于是肃王的心腹大将,他自己弄丢了人,主上虽没罚他,他自己也没脸,所以他也是同任青英一块受刑的,但人和人相比,差距真的太大了。 这件事后,两人也一直没有放弃过找人的想法,可不,总算在古塔寺收到了消息。这任家小将军,明明正常的时候还是很正常的,怎么突然就…这幅样子。 后来悯一大师出来了。 悯一大师出来后,先是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施主,” “大师,我知道你们寺里近来收留一些人,你让我去看看,若是没有我要找的人,我便走了,不会为难你们。”任青英说,他连夜策马而来,脸上风尘仆仆,眼里红血丝很明显,虽然知道这很莽撞,可是没有比这种更直接的做法了。 “施主,可有什么能证明你要找的人一定在这里呢?” 跟任青英的着急相比,悯一大师的神色平静。 “无须证明,只须叫我看上一眼,我就知道她是不是在这,” 任青英也急,因为叫他说任安的外貌特征他能说出来,可是叫他怎么证明,他是证明不了的。 但是任小将军才不会陷入自证的怪圈,他说:“一看便知。” 悯一看出了任青英的坚持,后退了一步,“你与上一批人来的说辞一样,这样吧,你们往这边请,你们双方一起去对峙吧,”悯一也很无奈。 聂于有些惊奇,“除了我们,还有谁找任姑娘?” 任青英不语,那漂亮的不像话的面庞凝着霜寒,全身冰冷质的铠甲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悯一摊牌了,“像你们这样带刀带剑的人,你们往后山走,现在还能碰见。” 别说聂于有些惊异,就连任青英也是有些惊异的,但是他直觉这不是个什么好事,万一又是遇到类白炎一类的人,任青英想死的心都有了。 所以,他领着人就依着悯一大师的话往后山前进…… “师父,依我看,那个盲眼失忆女子真是个累赘,这才来几天,就有那么多人找来,我们这个寺到底是佛门净地,何不将她交出去了。”小沙弥低声道,“麻烦的是她,她若真替寺里惹来祸害,那我们可就危险了。” 悯一大师脸色依旧平静,眸子里的善和却是轻轻看小沙弥一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是有缘人,你这样的想法该戒了,往后不许再议这种事。” “谁说真话,谁说假话,让那些人自个说理去吧。”悯一大师看着任青英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又低声嘱咐小沙弥,“我的吩咐记住了吗,寺里上下切记谁都不许说漏了嘴。” “是师父,徒儿受教了。” 如今局势骤变,人本来就是避危祛害的,可眼看现在居在他们寺的那女子眼盲失忆,问及那一方都不知。就像是有人丢了东西,找到拾主一样,悯一凭的也是靠对方能否说清失物来判断,谁说真话,谁说假话,若不然,他则自己亲自造下孽害,于一个出家人来说,不是个好事。 尤其是,悯一大师在这个女子身上看出了雾。 一个迷团一样的人。 小沙弥不得不再说,“倘若他们要找的人都是同一个人呢?若他们发现我们将人藏起来,我们此不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悯一看了一眼小沙弥,只觉得这个小僧
人六根还未净,还需要诸多磨练呢…… “这里是清净了些,那老秃驴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假高僧,若是任姑娘真在这里的话,应该是性命无忧的,我只是实在太汗颜为何她一个女子会流落到这里,逃脱赤义军之后,应该尽快与我们联系才是,我们也找了好久了…” “…也许是有些事绊住她了,她不像是麻烦别人的人。” 任青英说道,否认了聂于的说法,“我虽未和这位妹妹有多接触,可常年往来信,我们家都知三叔的这位女儿,是个极雅极淑的女子,她一个柔弱女子经历那么多事已经够遭心了,更何况,离了我们,她能认几条路,只怕都认为路路百路通吧。所以,聂于,我是一定要把她找回来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都会把她带回任国公府的。” 说得有道理。 聂于是感同身受的。倒是对这个小白脸产生了些改观,同时聂于也盼望着能在君上面前立功,若是立功,他也许能在君上面前求恩赏了吧,想到这里,聂于就磨刀霍霍蠢蠢欲动。 谁说,任姑娘,不是一个行走的戴罪立功的机会呢。 ——古塔寺找人,远比想象的深。 任青英抬眼,看着后山用来安难民的地方,一群黑衣劲装的人也在找人,应当就是悯一大师所说的前一批人。 他顿时警铃大作,这些人要找什么人,他们的身份又是? 这群黑衣劲装的人正是屈世昭下派到各周县寻人的人,他们也是闻风到古塔寺。 然而,任青英一群人大剌剌的出现在这些黑衣劲装的人面前时,彼此的眼神对视上时,都感觉到暗流在涌动。 任青英没管他们,同聂于其他人交待了,要好好找人,就也自顾的找起来了,但是他的警惕却从没从这群人身上下来过。 一个地方徒然出现了两个派别都在找人,就很微妙。 黑衣劲装的人找了好一会儿,底下的人就跟领队的说没有找到这个人,实际上黑衣首领的目光从头到尾也从没从任青英的脸上下来过。 任青英回神,一直在盯着黑衣首领。 两边的人忽然就停住了。 黑衣首领:“阁下可是也是寻位小娘子?” 任青英:“正是……” 黑衣首领仔细打量了聂于等人的穿着,不同声色和自己的手下眼神交流,口型无声做了个字:杀。 任青英要是看不懂就是傻了,他看这些人的穿着也不像是什么正规军,倒像是像赤义军那种杂牌军,因此他觉得,也是走漏了什么风声,令这些人扑到古塔寺来了,一想到因为白炎那杂种害得他丢了妹妹,任青英就把这个帐算在这群黑衣劲装的人身上。 而黑衣首领则是在看到任青英等人身的铠甲,在辨别过后,认出这是周齐人的铠甲穿着,因此,他认为,搞不定是肃王那边听到了什么风声,想来劫胡呢,毕竟,周齐和他们主人那薄弱的联盟顷刻之间就摇摇可坠了,在出发之前,他们的主人屈世昭也曾特意吩咐过,不指望周齐人会协助他们,若是能避周齐就尽量避周齐,尽量不要惹周齐那个疯子杀神的注意,谁知道他会不会捣乱。 因此在辨别出任青英等人的服饰后,黑衣首领选择拔刀相见,两方人马就这样心怀鬼胎,奇奇怪怪的打起来了,关键是没有人觉得不对。 任青英回神,冲聂于说道,“这伙人保不齐是赤义军余孽,不能错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