沔州柴刺史
两日后,一行人到了州府衙门。 “下官沔州刺史柴光耀参见钦差大人!”柴光耀对着丁五味这个大救星撩袍子郑重下拜。 “嘿嘿,请起,请起。”州刺史这么大的官给自己下跪,丁五味还是有些不自在,不够底气。 “谢钦差大人。”柴光耀起身,看了看丁五味背后的楚天佑和赵羽,心里一百个忐忑和惶恐。 “来,给你介绍,”丁五味扭头看向背后的两人,再看向柴光耀:“柴大人,这是我的徒弟和保镖,给我跑腿干活儿的。”他一一指着两人。 徒弟,保镖,还跑腿干活儿。柴光耀虽有心理准备,可这话还是出乎他的意料。他不知道钦差大人和国主的私交好到如此地步了,也不知道国主打的什么主意,他只能装傻照办。 楚天佑与赵羽知道柴光耀必然惶恐又拘谨,抢先开口给他行了个平礼。 “在下楚天佑见过刺史大人。”楚天佑执扇行礼。 “在下赵羽见过刺史大人。”赵羽也抱拳行礼。 “不敢不敢,二位好,二位好。”柴光耀吓得一下子站得直直的。 “各位旅途辛劳了,快请坐,请上座。”柴光耀引着众人落座。 丁五味居上座,柴光耀不敢居于楚天佑之上,也就未与丁五味平起平坐,他与楚天佑分列丁五味下手两边,白珊珊坐在楚天佑下手,赵羽站在楚天佑侧后方。 丫鬟上了茶、瓜果就被柴光耀挥退。 “各位大人请用茶。”柴光耀的眼睛时不时瞟向楚天佑和赵羽。 “唔,多谢,多谢。”丁五味笑嘻嘻。“柴大人,你叫……‘柴光耀’啊?”丁五味从盖碗中抬起头,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其他人全都停下准备饮茶的动作,好奇地看向他。 “是。钦差大人,可是贱名有何不妥?”柴光耀心里犯嘀咕,其他人也满腹狐疑,实在跟不上他异于常人的思绪。 “非也,非也!”丁五味笑眯眯地摇头晃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光耀’,好名字!”丁五味伸出大拇指赞道。三人一听他开口点评名字,不由悬心,生怕他再来个“惊喜”。赵羽一个劲儿朝他使眼色,可人家根本不理会,继续说道:“光宗耀祖啊。 ”还好还好,没有“树枝”那么惊人。只是柴刺史的笑容明显尴尬。 “刺史大人的名字可是取自《道德经》的‘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白珊珊赶紧开口替柴刺史解围,缓解尴尬的场面。 柴光耀闻言眼睛一亮,面上的尴尬也一扫而光,投向白珊珊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讶异和赞许。他原以为这不过是个有几分姿色的随从,是自己浅薄了。柴光耀立马恭敬了几分,冲白珊珊连连点头,由衷地赞叹:“正是正是,姑娘好才学,好见解!”白珊珊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略一低头答道:“大人谬赞了。” 见白珊珊轻松化解了尴尬,楚天佑轻笑了两声,拿起杯盖缓缓拂去盖碗中漂浮的碧绿茶叶,低头浅啜澄澈清香的茶水,立马赞不绝口:“好茶!这是雨前龙井。” “是,楚公子喜欢就好。”柴光耀恭敬作答。 楚天佑目光稍转,正好看到大门外的天井正中摆着一口八角大水缸,水缸里养着几株荷叶,碧绿碧绿的,亭亭如盖,甚是养眼。荷叶簇拥下,三株粉色的荷花分外显眼。一株含苞待放,一株将开未开,一株傲然绽放。楚天佑不由吟出:“院外风荷西子笑,明前龙井女儿红。” “浮石已干霜后水,焦坑闲试雨前茶。”珊珊脱口而出。 楚天佑闻言转头看她,淡淡一笑,白珊珊与他相视一笑。柴刺史在他二人对面,正好将两人的举动尽收眼底,心中有些明了。 “我说,柴大人呐,”丁五味咽下一口西瓜后问柴光耀:“你说贪污的官员很多,还联合起来对抗你,是吧?” “回钦差大人,正是”,见说到正事,柴光耀敛身正坐,“在下官调任之前,此处大小官员相互勾连者占了大半。下官到任后,有心整顿官场,却被他们联合起来处处掣肘。下层县令已被下官整顿一番,有所改观,可是越往上越难。现在主要是有一个郡的太守带领辖下官员钳制下官,其他郡也在隔岸观火。”柴光耀把难处一股脑对着丁五味说出来,实则是向楚天佑禀报。 “哇,听起来很复杂啊。”丁五味没处理过官场的事,更没接触过此等大案,头已经大了。 “是啊,这其中盘根错节,下官有心无力。否则,也不会贸然上朝廷,劳动钦差大人大驾。” “敢问柴大人,这其中可有江湖势力介入?”楚天佑急于确认屠龙会是否渗透到沔州府。 “这个,倒没发现。楚公子可是在
怀疑屠龙会?” “不错,前任刺史是叶洪的亲信,所以在下猜测,此处会不会有屠龙会的踪迹。” “下官曾经也有此忧虑,并暗中查探过,至今并未发现屠龙会的踪迹。”柴光耀如实回答,想了想,又说道:“不过,也不能懈怠,下官会继续暗查。”如今王驾在此,万一真有屠龙会…… 柴光耀自然会更加小心。 “柴大人,贪腐官员到底有多少啊?都是哪些地方的?什么官啊?”丁五味想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回钦差大人,下官拟了一份名单,目前确实有贪墨之举的,和下官怀疑的人,都在名单之上,请大人台览。”柴光耀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名单,双手呈给丁五味。 丁五味展开名单,皱着眉看了半晌。 “五味,可要我帮你念?”楚天佑小心提醒。 “不用,不用,一个名单而已,我认识,认识,我念给你们听啊。那个,官职我就不念了。”没办法,官职有些字他确实不认识。 丁五味清了清嗓子,开始念道:“杨小林、杜卫红、王……尚……端,嘿嘿,往上端。”他乐不可支,其他人一头雾水:确定是这个名字?柴光耀也是大惑不解,他怎么不记得自己写过这个名字。 “杜……子……疼,哈哈哈,肚子疼!”丁五味念完,自己笑抽了。 “噗”柴光耀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慌得他赶紧站了起来拍衣服,还没来得及擦嘴,立马向楚天佑告罪:“楚公子,下官……下官并非有意,失礼,失礼了……”他慌得都不知说什么了,这可是驾前失仪,还是对着国主喷出一口水,虽然没喷到国主身上,但大不敬是坐定了,这事可大可小,这…… “诶,柴大人不必如此,小事,小事,请坐。”楚天佑出声安抚,他现在一门心思都在那份名单上,他想知道“肚子疼”的本名是什么。 赵羽立即走到丁五味旁边,凑过去低头看名单,然后他叹了口气,看了丁五味一眼,沉声念道:“王尚瑞、杜子庚。” “哈哈哈,原来如此啊。”楚天佑实在忍不住。赵羽龇了龇牙,忍住了。白珊珊拿袖子挡住嘴偷笑。 “柴大人,钦差大人是跟你开个玩笑,别介意。”楚天佑给丁五味解围。 “哦,是,是。”柴光耀当然不敢介意。 “好了,这份名单,本钦差就拿回去再细看。柴大人,我们赶了几天的路,有些累了,可否安排我们几个先休息休息,养精蓄锐啊?”丁五味需要跟几位友人商量对策。 “当然,当然,下官早就备妥了数间雅房,各位上差请随我来。” 柴光耀一走,丁五味就扔了官帽,四仰八叉倒在榻上,端着架子装了老半天,真累啊。 “诶,你们说,这个案子怎么下手啊,我听着,一团乱麻啊。”丁五味吊着腿,摇着扇子,“是不是……应该先把那个什么郡守抓起来啊?听起来他是个头头。”他拿手做了个“抓”的动作。 “嗯,擒贼先擒王。”楚天佑自名单中抬起头,喝了口茶,举着名单说道:“这份名单上的贪墨官员,几乎集中在洛河郡,唯郡太守杨小林马首是瞻。只要把他拿下,剩下的,就是树倒猢狲散了。那些作壁上观的为了明哲保身,自然会收起心思,老老实实的。所以,只要解决了杨小林,这个案子基本就了了。” “好!那就先拿这个太守开刀!”丁五味一拍大腿,坐了起来。 “不过,徒弟啊,听柴大人的意思,这个郡守不好对付啊,势力很大,我们要怎么做呢?”丁五味没底气。 “嗯,确实不好对付,柴大人不是昏庸无能之辈,却还是奈何不了他。”楚天佑又话锋一转,笑意舒朗地对丁五味说:“之前柴大人是处处受掣肘,现在呢,有你这个代天巡狩的钦差给他撑腰,你又可以代行国主之权,权力大,想怎么收拾他就怎么收拾。”楚天佑笑着拍拍他的胸脯。 “官大就是好啊,嘿嘿”丁五味眉开眼笑,又问道:“那……我们跟以前一样,暗访?”丁五味扫了几人一圈。 “公子,这次,暗访行吗?”赵羽没底。 “是啊,钦差来此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只怕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暗访,怕是作用不大。”白珊珊也表示认同。 “嗯,咱们呢,这次就换个法子。”楚天佑笑得一脸神秘莫测。 “什么法子?”丁五味好奇地把头凑近。 “你们看,这刺史官邸风光正好、景色宜人,方才进入府邸,见府中一路杏花正艳、柳絮轻扬,这不正是赏花品茶的好时节吗?”楚天佑拿扇子指着屋外的景致。 “我说徒弟啊,我们在说审案,你说什么赏花、喝茶啊?”丁五味摸不着头脑,
徒弟这个弯转得太大了。 “天佑哥,你是想借赏花做些什么?”白珊珊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提赏花,但又不知他想做什么。 “哈哈,如此风光,独赏岂不无趣?何不约上洛河郡的官员一起呢?”楚天佑笑着将折扇抛到指尖,又以他修长的手指将扇子快速转了几圈,最后落回掌中。 “你不是想直接抓人吧?”丁五味不太信他会这么莽撞地直接抓人,这不是他的作风。 “诶,无凭无据,如何抓人?” “那你能不能直说呢?老爱卖关子。”丁五味很不喜欢他这一点。 楚天佑很有耐心地解释:“我们呢,邀请杨小林手下的所有县令,唯独不邀请他了?” “挑拨离间?”丁五味脱口而出。 “那倒不至于,不过,若是能达到这个效果,也是好事一桩。”楚天佑笑着扫了一圈其他人:“咱们呢,就先认识认识这些官员,看看他们跟郡守的关系如何。”楚天佑还是说半句留半句。 “我看不怎么样,以利相交,说不定还有被胁迫的。”赵羽摇摇头。 “我看也是,”白珊珊深以为然,接着说:“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去则倾;以权相交,权失则弃。若是咱们拿下了这个郡守,他们不墙倒众人推就不错了。” “嘿嘿,咱们就撇开那个郡守,只邀请他手下的县令来喝茶,他就会怀疑那些县令是不是投靠我们了,出卖他了,他们就会互相猜忌。他要是因此对那些县令做什么、为难他们,我这个钦差大人就站出来为他们撑腰。徒弟,你也挺诡计多端的嘛。”丁五味坏笑着调侃楚天佑。 “诶,是钦差大人你足智多谋、运筹帷幄,我可没想到这么多。”楚天佑笑得有些夸张地恭维丁五味。 “那是,我是谁啊?我可是深受国主器重的钦差啊。这么难的案子,连州刺史这么大的官儿都解决不了,国主让我来。”丁五味越说越飘飘然。 “是是是,深受国主器重,器重。”楚天佑笑着连连附和。 三人相视而笑。 次日,柴光耀遍发请柬邀请洛河郡郡守以下官员两日后至州府衙门话茶,楚天佑四人则在府邸由他引着游园,享受难得的悠闲自在。在朔州府,他们跟邓鸿杰斗智斗勇,危机不断,一再遇险,神经一直紧绷,就没放松过,现下难得闲适惬意。 柴光耀长女已出阁,他给几人引见了自己余下的四个孩子,两子尚未加冠,次女豆蔻年华,未及笄,幼女总角之年。 楚天佑很欣赏他的两个儿子。他们虽形容尚小,也说不上满腹经纶,但都是饱读诗、品行良正,没有官家子弟的骄矜之气。或许是受父亲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两个儿子都立志日后做个清官,为民请命,楚天佑很是欣慰,希望他们来日蟾宫折桂,建功立业。 白珊珊则是对柴家几个孩子的名字和他家的园榭之名颇感兴趣。逛了快两个时辰,几人在房中休息。 “天佑哥,柴大人起名字挺讲究的,起名以明志。”白珊珊边给众人倒茶边兴致勃勃地讨论她的发现。 “什么什么?名字怎么了?”丁五味全然不知白珊珊在说什么。 “你呀,除了医,你也该看看别的。”楚天佑笑着揶揄他。 “哎呀,那些太难懂了,绉绉的,看得我直想打瞌睡。你们说什么名字讲究啊?名字怎么了?”丁五味很是好奇。 “‘光耀’,珊珊上次说过了,是‘直而不肆,光而不耀’。他的两个儿子,名字叫‘凯南’和‘谦玉’,‘凯南’想必是‘凯风自南,吹彼棘心’,‘谦玉’取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楚天佑笑意温和地解释。 “嗯,看得出,柴大人对儿子寄予厚望,既希望他们人品贵重,又希望他们孝敬母亲。”赵羽很是赞赏。 白珊珊笑着开了口:“对女儿就简单多了,就希望她们觅得良配,夫唱妇随、举案齐眉。‘沅芷’、‘红袖’、‘蓁蓁’。沅有芷兮澧有兰,红袖添香夜读,桃之夭夭,其叶蓁蓁。”白珊珊一脸的向往。 赵羽笑着说:“花园的月洞门上还题着‘陌上园’。真看不出来啊,柴大人是个如此两情缱绻之人。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哦,对了,这上面的匾额还题着‘翰墨飘香’,看着就是香门第。”赵羽指指楚天佑卧房外间的匾。 “好了好了,行了,别再说这些了。说说请客的事吧,到时候我要做些什么?”丁五味打断他们的以会友。 “什么都不用,就以钦差的身份出场喝茶就行了,耍耍钦差大人的官威也行。”楚天佑半认真半开玩笑。 “诶,对了,柴大人邀请各官员什么时辰过来啊?”白珊珊突然问道。 <
r> “申时,怎么了?”楚天佑觉得白珊珊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 既然白珊珊不肯说,楚天佑也就不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