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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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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冽的寒风穿过帐营,女人被随意地放置在帐榻里,乌黑发亮的秀发掩住春光,东倒西歪的女人,也掩盖了鲜血和气味,将刚刚经历的一场烈事无声点缀上平静。 将帅肃王所居的营帐内寂静一片,唯有营帐外偶有步履整齐的步伐声隐隐约约传进昏迷过去的女人的耳中。 “赤州州府今日竟又不肯降?” “嗐,不管降不降,”一个兵士向外努了努嘴,“再撑下去赤州也是弹尽粮绝,只有一个死字!将军现在忙着征伐中州呢!” “噤声!”另一个年长些的军将听到旁人提起此事时,忽然皱起眉,谨慎的说道:“军营重地,不得妄议。” 肃王近日忙着收服赤州,因中州之阻而心情不佳。大军开拔停驻此地余久,月余都啃不下赤州这块硬骨头,直到今日,被围困一月有余的赤州仍然拒不投降,大有一幅以城共存亡之态,无论是以高官厚禄相诱还是美人相赠,赤州州府俨然将己示作沐氏忠诚的家奴,誓死效忠闵沐皇族。 想起了中州那位多智近妖的敏氏家主,面上不禁染上凛色。 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其势力之厚早已根驻到闵国上下各个地壤,风云变幻,群龙无首,这个时候,若有人揭竿而起,定有人顺应名号,这姓敏的,迟早有一日成为他的祸害。 …… 紧急的急报被人高捧着从营外策马送来,从遥远的前线一路快马加鞭送到肃王营帐中,又由心腹大将亲手呈放到肃王面前,然而急报上的讯息在肃王手中摊开,未能得到决策者的垂首。 沐芸芸手里的茶其实早就凉了、冷了,可是觑见帐中后来的人和肃王周悟的脸色是一样冷的面色,沐芸芸半坐时低头不语,周悟凝眸。沐芸芸没有在这里停留下去的机会,她知情识趣恭顺地站起身,经过这些将军时,走动时发出的链声,落在年轻的小将军的眼中,她小步走出了营帐。 她垂首出去的时候,她的脸始终保持着低首,身上穿了一件不合时宜的男子袍衫,她双手铐着的铁链下意识藏在衣袍下,耳朵像有蚂蚁一样咬着,她很想听,到底是什么事,让这么多人来,只是自己的身份到底不光彩,自己现在也要证明自己无害。 她想,自己还是有些不够懂得转弯的,肃王周悟年少时以弑父出名,多年来战功赫赫,杀名天下,所见所识比她这个前世今生被养废的废物来说高得太多了,建康宫城,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能逃过他的法眼,跟这种人相处自得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在沐芸芸看来,周悟是个残忍凉薄的人,对父如此,对妻妾如此。 趁乱入侵东闵劫掠无数宝贝的他,足下万骨枯,所造的杀孽亦不少于发动政变的反王,一个小小女子的性命,在他眼中,也许是蝼蚁。 她要面对的是一个枭雄,这个男人天生冷血,没有心,无恶不作,权利是他兴奋的春,鲜血让他着迷。 沐芸芸并没有走多远,她只是到帐外等候,过了一会儿,沐芸芸若有所感下意识地向肃王营帐望去时,天高地远,一个清朗高大的身影撞见她来。 那气度风华的身影,逐渐走近时看清的脸,沐芸芸看着来人无声地念了三个字。 ——任青英。 这个后来也很出名的人,现在他还只是肃王帐下的小兵。 沐芸芸不由地陷入沉思,脑海中浮现两个长相相似的高挑女郎,两人对着铜镜描眉簪花,梳着一样的男子发髻,留下俊逸一笑。在镜前竟是一对不是姐妹堪做姐妹花。 那是很远的事情了,所以在后来任家人也认错了她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 沐芸芸回望着这座囚禁自己一生的齐军大营,这一世不知从何徒增勇气。 任青英刚踏出肃王帐营时,就不由被候于帐营前清冷高挑的女子吸引。虽说早前早有听闻此人是主帅从外面收逋的,可待瞧得对方一双极其眼善的柔媚潋滟的狐眸时,再看到其脖颈上套了铁环,他心里头倒真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抬头正色时,帐营里陆陆续续已经有人走出来,待见着那原巴巴等候的女子离去的身影时,他不免暗叹口气,真觉得自己优柔寡断。 沐芸芸眼尖,看见这第一个出来的玉面小将军朝她隐晦一看,端庄站好且带上疏离,露出那幅不动不摇的神色。结果那人并不敢多看她,沐芸芸自知如今身份尴尬,也不管,待里面的人陆续走完后,她才低着脸缓步进去。 她能怎么办?继续保持着这幅无依无靠的样子就好了。 还是继续充当着王的奴婢吧,好歹能给人留下逆来顺受无害的假象。日复一日,只要她好好表现,周悟迟早会给她信任的。 俯仰之间,军营里的号鸣声又响。

晨起的士兵们就开始井然有序排好队,各自拿起兵器依次训练。训练的时候一眼望去,全是精神高昂的士兵,那一声声整齐高吭的声音将整个军营都响彻了。 任青英带着一队士兵排在前方训练,其他人依次排在他稍后。 若在往常,训完练,任青英一般都会和相熟的士兵到军伙处吃早饭,钟鸣鼎食之家出来的小将军虽然拥有一幅女子嫉妒的面容,但相处起来却极为随性,没有架子,偶尔这位从任国公府出来的小将军会感到烦恼,因为这张容貌,总是使他受到一些“调笑”,军营里的人都会说他像一个小娘子,因此军中将士都极喜与他相处,他们会随意寻个地蹲在地上吃,这般随性自然也和人拉近了不少距离。 今儿自然也同往常一般。 出身钟鸣鼎食之家的任青英蹲下身子抓着馒头沉默地吃着,众士兵面面相看,朝看上去心事重重的任青英看去,展转间彼此打着眼神。 其他士兵稍稍迟疑后,就索性抓着馒头也啃了起来,一道在大树底下吃饭。 今日这顿饭,任青英吃得格外缓慢。 他心不在焉不由地想起在肃王帐营前看到的那个古怪美丽的女人,此时他的目光多少有些控制不住想往肃王营帐中看,那个被铁链锁着的女人,据说是从六社带回来的。 六社和南州相距数十几公里。 他在想,一个少女的踪迹。 …… 沐芸芸自重生归来也过去十来日的光景。 铁链的重量太沉了,期间沐芸芸也不是没想过把锁解开,可待瞧上周悟冷冷看来的眼神,她便被驳回去了。照他的说法,这个链是玄铁打造而成,世间难有的宝物,不给她解开,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可这十来日,她连他的营帐都甚少迈出半步。 就像一张巨网罩下来,自重生归来,沐芸芸只能在这方寸之地发呆,想想自己前世已绝的路途,又至今生不明的前路,有时候也会想想外头的情况,她的哥哥这会儿可否脱离危险。 这般又过了两日光景。 当肃王营帐有一位少年将军的造访,沐芸芸下意识攥紧了指尖。 是他,任青英。 任青英果真和肃王在商谈。 这都是任青英的原因,随大军离齐前,家里人特地让他多留意闵国这边的情况,任国公府派到南州的人近乎失联,任安到底是任岳托孤。任青英见过几面这个叔叔,但任安他从来没有见过,叔叔和婶婶一直都是活在任国公府口诛笔伐传说的存在。越临进南州,他心中越徒生绝望,以为人已不在人世,他倒从没想过,任安会流落在军营里…并且还出现在了肃王的身边… 任青英能和肃王做的除了下属禀告军情后,便是询问一下任安。 听任青英旁敲侧击点任安的名字,肃王讶然道,“孤道是没想过,原来安安与任国公府还有此等渊源啊。” 任青英回答:“这事说来话长,此女应是我三叔之女,自幼随父驻南州,闵京事变,加之早早就收到三叔托孤之信,家中长辈多担忧,盼着将人早早接回齐,可不曾想,派出去的人如石沉大海…” 沐芸芸这会儿徐徐进来。 “道是不想,原来竟入了殿下的帐…” 任青英缓缓说道,个人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应,于他好消息是人找到了,坏消息是人虽找到了,但却和肃王扯上关系了,若是寻常人,以任国公府的威势令其放人就放人了,可他却是肃王,大齐战功赫赫的将王,就连当今都要礼让三分的人。 原本室内本该是一片静默,有个少女身披麻衣娉婷而来,容貌英气妩媚,眉眼清冷疏离,仪态高雅,不愧是任家子能生出的容颜,初看被其桀骜吸引,再看,此女已堪人间绝色,和远在齐京的任青愿相比不分上下,堪比双殊。 沐芸芸不偏不倚,抬眼,任青英穿着白色铠甲袍子,身形如松柏之姿,气度风流不浮夸,不像将军倒像个漂亮阴柔的小娘子。无怪前世后来这位小将军上战场都是以面具示人,唯恐因其长相恐吓不住敌人。 “主帅,”沐芸芸给肃王行完礼,又向任青英行了个半礼,“任小将军。” 任青英唯见美人垂眸低首,英气妩媚,清丽脱俗,最是疏离清冷。任青英见状,竟微微失语。 “任安,” 心下却诧异,数日前见这女子还是一幅悲愁模样,见了他先垂首不多言的样子。虽然知道她入军营以来的事,可又叫他心疼起来,今日再见她,她眉目间都是一片沉静,不动不摇,整个人的气息极为内敛静,垂首间如海棠,又似菩萨低眉。 肃王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他语气亲和地说:“安安,原来你和任国公府有故呀?”

沐芸芸心头一点,怔了一下,后嚅嚅低语,“头前与任小将军见过两面。我并不知,父亲未来得及和我详说,就撒手人寰了。后来有人来接我,南州事变后,我和来接我的人都被冲散了。” 沐芸芸收起一切思绪,抬眸缓缓地说道。 任青英在她寥寥数语中也能窥视当中的险象环生,任国公府派去的人都是忠心耿耿的家奴,若有生还,必会报信,不至于沦到音信全无的程度。而她现在一个人出现在肃王身边,任青英更倾向她吃了很多苦。 这样的静默令人站立难安,但在前世,沐芸芸已经习惯这样的氛围,前生任安身份揭露的时间还是到达肃王府一年后了,那个时候任国公府自顾不暇,任青英还是愿意犯着顶撞肃王的风险到王府问她愿不愿意离开,所以就这件事,沐芸芸觉得,任青英是一个正直的人。 半晌,肃王忽朗声笑道,“你看看她,惛蒙的模样,被人卖了都不知道,一场灾乱,也还好遇上了我。” “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不是,安安原本是要回齐国的,变乱后竟然能遇到我,看来孤和安安是一份天注定的缘分,奇缘呢!” 沐芸芸借着肃王的话垂下眼帘,作出羞涩模样,掩住了眉眼不经意流露的锋芒。 肃王从上首下来。 任青英一时语塞,却挤出了一个看起来是笑的笑容,“时下动乱,幸得肃王殿下抬手施救,青英代过任国公府谢过肃王殿下,来日还朝之际,任国公府必登门致谢。” 肃王行至任青英跟前,沐芸芸在其后。 肃王笑道:“青英言过了,孤救人从来都不用什么谢礼,时下诸难,一个弱质女流,手无缚鸡之力,也得了孤几分眼,倒不曾想有这个渊源,” 肃王便含笑看沐芸芸几眼,见她低眉顺眼,却依然妩媚多姿,心里就有几分意动,对任青英说道,“看来孤也要喊你一声大舅哥。” 任青英看向似羞涩不说话的沐芸芸。他从来没想过,会是这么个结局,三叔临终之前寄了一份家信到任国公府,信中言明希望任国公府能好好替他照顾幼女,并为她择一门亲。好不容易有人的消息了,谁知这个时候人已经是肃王的人了,行军之中的女人用来做什么,任青英很清楚。 便肃王是他的上司,他也深知对方是一个好主公,可也不免沾上几分愁绪,完全没有找到人的喜悦了。 他不死心,问道:“家中长辈常念叨任安,我随大军离齐之时,特意嘱咐我要在这边留意打听安安情况,眼下得知安安在您跟前,性命无虞,我是心里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只是,战场上毕竟刀剑无眼,女子待在军营也诸多不便…” “军营的兵士粗手粗脚到底不比女子心细柔软,安安是孤的人,孤的起居侍奉也难免要仰赖她。” 什么人,任青英一时间不知道是难过还是自责。跟在男人身边的女人算什么人,任安的名声都要不了。 沐芸芸看任青英的模样,出声打断了他要说的话,婉言道,“任小将军,主帅是我的恩人,我只想跟在主帅身边,安安生生过日子。”语毕,秋水明眸对上似笑非笑的眸。 沐芸芸又说道:“当日我在六社死过一回,一路走来身边的人死的死,最后只剩我一个人了。幸好遇到主帅,他不计较我的冒犯,留我性命给我庇护遮风避雨,我心中亦是动容的,此生愿意追随主帅。”沐芸芸眼里沾着星光点点,眼睛很亮,说这话时格外地真挚。 肃王瞥她两眼。 任青英满脸复杂。 想起了家中人的嘱咐,年轻小将军的脸烧起来。 “安安,”任青英硬着头皮说,“祖母年纪大了,她一直很挂念你,盼着你早日到达齐国。” 沐芸芸人虽站在肃王身侧,眼睛却一直看着。 少年将军身高腿长,这会儿气势远没有后来的大。只可惜,沐芸芸承了任安的名字,却没有要和她亲人一叙旧情的心。 任青英到了肃王面前,倒也沉得住气,应对算得体。 沐芸芸冷眼瞧着,任青英说话不多,可话里明里暗里都希望肃王能放她离开齐营送她归齐。在前世初陷齐营,她自得想尽办法逃离,可无一次能从冷面将王身边逃开,换来的也是无休止的磋磨和折辱。直到中州和天京之争拉开序幕之时,肃王受周世空之令强召归国后,任青英这个人才横空出世,在此之前,谁知道他是哪个?妖妃之弟?冠勇将军? 这当然是一个契机,要徐徐图之,若是能斩下这一臂,他日哥哥复位阻力必有所减缓,必不会经前世早夭之相。 肃王再次瞥她一眼,沐芸芸思衬片刻,说,“小将军,先遣封家信归家罢,任安跟在主帅身边一切都好,让长辈挂念,是晚辈罪过

,任安待与主帅还朝之际,必除去华服归府致歉,替爹爹向祖母尽孝。” 见她不动不摇,神情恭顺,周悟神色和缓,道,“如此,青英你还不放心?” 本想让任安归齐,转念一想,如今看郎有情妾有意,任青英便不做强求,他也不笑了,点头赞同道:“我只盼你好好的。军情易变,我写一封家,到达齐国也要三个月后了。” 沐芸芸一时间心生了些同感,淡淡道:“是啊,烽火连三月,家抵万金。” 周悟定定地看了她两眼,见她目澄静谧,周身有说不出的低寞感,一时间只觉此女犹如雾中花看不明了。 “你下去吧,” 周悟对着任青英说道。 任青英正觉颇不自在,不过不用待在此厢,便心有所松动地走了,只是在临走起,他余光看到倚在肃王肩上的她。 任青英走后,沐芸芸从肃王怀中起,看看任青英离去的背影,对肃王道,“主帅,” 肃王看她一眼,笑道:“你还在看,青英可是齐国出了名的美男子。” 沐芸芸抬眸看肃王。 肃王虽然是打趣的笑,可掩不住眉眼间的精诈。这个时候,他当然不会全信她,她这个身份实在是太恰到好处了。前世她浑然不管,那时被任家人认出已经是在齐肃王府一年后了。 沐芸芸强笑,嗔道:“主帅之度勇悍狂武,任安是俗人,也喜欢您这样看起来高大威猛的男子。” 肃王浅浅一笑,眉间的精诈似乎因为心爱的侍姬直率的表白而散了些去。 沐芸芸仔细地瞅着,在肃王拉动下,坐在了榻上,她假作随意的问,“我爹爹从前从未跟我提过以前的事。任国公府在齐国是多大的官?” 这一问,肃王的眉眼又沾上一层阴霾。 “再大也越不过皇帝去,”他拍了拍沐芸芸的手道:“这你不用知,你以后自然而然就会知了。” 沐芸芸垂眸,又抬眸笑道:“我是瞧着任小将军生得俊秀才这般问的,” 肃王眉眼上又沾上戏谑,说:“其实你们任家人在齐国都是一等一的俊。”肃王盯着沐芸芸的脸似是叹道。 沐芸芸前世和任家人接触的并不多,但她想了想,很认同,要知道后来的任国公府可是出了一位朝野闻名的妖精宠妃。她抬眼,人畜无害的说:“那任小将军确实生得貌若好女,不像将军,倒像个扮相的小娘子。” 肃王轻笑了一声,想起了第一次见沐芸芸的情景,“看来是家学渊源。” 沐芸芸眸光不经意打量过肃王的神色,又快速收回,看来他心情不错。 因为这个扮相的小娘子这话吗。 沐芸芸打心里这样想,但念一起,又放下。 前世的十四公主沐芸芸武双全,从不把样貌看得是重中之重,把自己看做是不逊男子的女子,一朝势微,从前看重的东西一点用都没有了,反倒是因这外貌容颜落得个半世浮尘,空有一身傲骨处处被打压。一想到前世闵国传来的厄耗,这辈子沐芸芸绝对不允许那样的事再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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