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悚的清晨

方菲一觉醒来，眼睛睁得半开时，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她知道自己见过这个人，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再一眨眼，更加清醒了些。 “嗬！”方菲惊呼一声，定睛看清楚近在咫尺的脸。 她面前为什么会有一张人脸？！ 她自己一个人在自己家里面睡觉，为什么醒来会看见陌生人？！ 方菲第一反应是家里进贼了，她要赶紧远离他，她要赶紧报警。 而她的手脚一动弹，就发现自己被这个人抱在怀里。抱得很紧，他的一只手正攥着她的手臂，像给她上了个锁扣。 方菲心里慌张，挣扎的动作越发剧烈，嘴巴也不闲着，吱哇乱叫，一连串诸如“快放开我”、“你是个什么贼”、“你怎么进来的”等话乱七八糟地往外扔。 方菲动作一大，一吵闹，抱着她的人也醒了。 他睁开眼，略带着刚睡醒的迷糊，微微低头瞅着方菲。 方菲惊慌地与男人对视，脊背一股寒意窜起，浑身皮肤又是发麻又是起鸡皮疙瘩，冰冷的极度恐惧感笼罩着她——她会不会像新闻里报导的那样，被一个变态男人禁锢起来终日凌虐？！ 可正当她为自己预想着最坏的未来时，手臂上的桎梏松开了，男人放开了她。 方菲连忙手脚一起用力，将自己往后挪了几公分，又连滚带爬地坐起来。 一看，这里竟然不是她的家！ 方菲更加惊慌，跳下床，眼前全是陌生的装潢和布置，绝不是她任何一处她曾经见过的地方。 方菲腿脚僵硬地挪了半圈，正要发问。她的动作忽地停滞，愣愣地站在地上盯着还赖在床上的男人。 她想起来了，过去的记忆涌进脑中，她知道自己以前在哪里见过他了。 方菲是个室内设计师，原本在某公司任职，一年前离开公司，和两位朋友合伙开了一间工作室。 也是在一年前，她为了单干之后接到的第一个单子出差到a市，住在酒店里时，发生了一件同样的事——她同样是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醒来，同样是在自己的房间入睡却在别人的房间醒来。 但她知道发生这种事的原因，她梦游发作了。 方菲患有梦游症，大概是五六岁的时候患上的，一直到如今。 她看过心理医生，吃过药打过针，受过催眠治疗，还受过一些奇奇怪怪的高科技治疗，但都没有彻底治好，她依旧不时会梦游发作。 而她明知自己有这种病症却还敢外出住酒店，是因为她二十多年来的每一次梦游都不曾试过走出自己的房子。 百分之九十的情况是她坐起来，就在床边坐一会儿，然后躺回床上睡觉。 她偶尔会在房间里走动，摆动台灯的开关或是摆动柜子的门，也就两三分钟的时间，接着她会重新回到床上躺下。 她的房间里装了摄像头，每天晚上睡觉的情况她在第二天都会确认一遍并记录下来，从她离家念的那一天开始就是这样，至今十多年。 她从大量的数据里分析出她的病症的具体模样，以更好地应对它。 全世界最关注她的梦游症的人就是她自己，也只有她自己。 她太独立了，父母在她毕业后就不怎么管她，甚至是在毕业前，她还在父母家里住着时，因他们知道她的梦游只是说出去吓人，其实不会有什么意外，也不怎么在意。 正是有了不间断的对睡眠情况的观察记录，她才有底气去出差住酒店。 她从前也试过外出住宿，大学毕业后的旅行以及工作后的四处奔波都要住酒店，而她也都安然无恙地度过了那些夜晚。 没成想一年前的那一次却出事了。 方菲住在酒店里也会在床头夹一个摄像头。 后来她查看拍摄内容时，发现那晚她是在凌晨三点多从床上坐起来的。和往常一样，在床边坐了几分钟，而后却没有躺下继续睡。 她在房间里缓慢地走动，刚开始还认真地拽着窗帘晃来晃去，之后就不同寻常了。 她晃动着身体往房间门口走去。 方菲睡前已将门上的防盗锁扣起来，这给梦游状态中的她带来很大难题，她左右缓缓地摇晃着身体，一边手在门上捣腾了将近三分钟，才终于将那防盗锁打开。 接着她拧动门把手，打开门，走出去，消失在镜头里。 方菲猜想自己走出去后不知为什么去拍了对面的门，将里面的人吵醒了，或是她在走廊里发出了怎样的声响吸引了对门的人的注意。

又不知她做了什么奇怪的勾当，人家开门查看她的情况，而后她竟然跑进了人家房间里，还很荒谬地跑到在人家的床上，和人家抱在一起睡了过去。 那天早上方菲醒来，也是极度惊慌。 但稍有不同的是，那天她手脚并用往后一挣扎，就挣脱出了男人的怀抱。男人并没有抱紧她，只是一只手虚虚地搭在她身上。 并且男人睡得很香，她连滚带爬坐起来又翻身下床的动静都没有吵醒他。 她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那个男人安静地侧躺在床上，双手皆往前伸着，像还在抱着什么，又像在渴望要抱着什么。 那毫无防备的处于睡梦中的模样让方菲觉得一走了之不太好，她犹豫了两秒，决定向男人交代一声。 她在桌子上拿了一张便签，又用放在桌子上的笔写下“很抱歉，打扰你了，我是梦游症患者，昨晚疾病突然发作，无法自控，万望见谅。” 方菲将便签方方正正地放在床头柜上，蹑手蹑脚地离开。 一开房门，迎面就是她的房间，a1606，并且门没关，开着一道缝。 居然还保持着她刚出去的模样…… 方菲撇撇嘴，想这倒是省得她去前台演戏说自己不小心被关在门外了。 方菲轻轻关上a160的门，走过还没三米宽的过道，伸手推开a1606的房门。 她在门边探头观察了两圈，确认没有奇怪的人在里面，一切都和她在时无异，才敢走进去。 又检查一遍自己的行李和包包，确认什么都没丢，所有物品都好端端地待在它们应该待着的地方，方菲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低头看了眼自己时，那口气又提起来了。 她穿的是自己带来的睡衣，无袖上衣和短裤，宽松得不得了，随便动作几下都能走光的那种宽松。 吃大亏了…… 然而又不能找谁理论，毕竟是她有错在先。 方菲懊恼地捂脸，蜷缩着身子坐在床边，喃喃道：“我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忽然，方菲抬起头，警惕地盯着自己房间那扇紧闭的门，透过两道不厚的木板，仿佛能一眼就看到对面仍躺在床上的男人。她觉得对门的人醒来后肯定会找她。 太尴尬了，她绝对不能再见到那个人，绝对不要在清醒的情况下面对昨晚的事，绝对不要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谈论自己的梦游和听说自己梦游后的窘态，她必须赶紧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方菲抓过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唤醒屏幕，看了眼时间，才是早上六点五十分。 那男人应该没有那么快醒来，她得赶紧行动。 方菲迅速收拾行李、洗漱、换衣服，背着包拖着小行李箱，逃跑似的离开现场，去到前台办理退房。 但在a市工作还没完成，她还得去另找酒店再住一晚。 在出租车上时，方菲整理思绪，发现整件事存在许多疑点。 首先是关于她自己的。 她这次发作为什么会这么严重？为什么会出现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症状？刺激她产生这种症状的东西是什么？ 她知道自己在实地看过要设计的新房子之后，特别是毛坯房之后，会梦游发作，她在入睡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难道是这位客户的房子和她八字不合吗？照顾她的工作室生意的这第一位客户要她设计两栋小别墅，她昨天去看了第一栋，位于郊外的一个小院子，刚建成，全毛坯的状态。今天要去看第二栋，在市内，是客户原本居住的房子，想翻新，要重新设计。 其次是关于那个男人的。 那个男人的做法绝对是另有所图的。否则发现一个脑子不清醒的梦游患者，第一时间应该是报警或是通知酒店工作人员，摆脱她这个麻烦。 可是他图什么呢？她好端端的，没有受到什么过分对待，还被安置在他的床上，一觉睡到自然醒。 难道他图的是和别人睡一张床上？纯睡觉？那也不至于随便大街上撞见一个人就扯上床一块睡吧？太随性了…… 最后，方菲觉得后怕。 她经历一次多么巨大的危险，她将毫无意识的自己交到了一个陌生人手里，任由人家把她带到一个陌生环境。 就是被卖了也不稀奇。 她那还有无限可能和无穷美好的人生，差点就毁在了一次梦游上。 方菲去到离事发酒店十公里外的一家酒店入住。 她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在对昨晚梦游的思索上，她必须尽快开展一天的

工作。她在工作中逐渐冷静下来，翻一样将那件事翻过去。 但教训是要吸取的。 方菲从此不敢在酒店入睡，第二晚在酒店房间里，她一晚上喝三杯黑咖啡，抽了半包烟，争取睁眼到天明，第三天和客户确认最后的设计方案细节后，就直接去机场。 也就是说她从此不再出差，不再旅行，她只能待在s市里工作，只能每晚在她自己的家里睡觉。并且是每天穿着可以穿出门的普通t恤和长裤睡觉。 为了让自己睡觉老实点，方菲试过用密码锁和链条将自己锁在床上。 然而在某天早上发现了散落在床边和地上的、被打开了锁和链条。 梦游时动作迟缓，反应迟钝，但并不是真的变成个傻子，清醒时能做到的事，梦游时也能做到，只不过要花的时间多一些而已。且因为梦游时有事可做，所以梦游的时长反而比没锁着自己的情况下更长。 方菲只好放弃这个方法。 然而她担心的事情在一年里都没有再发生过。 她似乎恢复到从前的状态，偶尔梦游，但只限于在自己的房间里活动，没有再靠近过房门。 她自然不会觉得自己已经从不同寻常的情况中康复，她不敢大意。 每次看到统计表格里标红加粗的字时，她都会想起那次梦游，也会想起那天早上的惊慌，和侧睡在床上的男人。 她没想到自己在家里睡觉，竟然也能出现和那次一模一样的情况。 更没想到那次在酒店里的那个男人，和眼前的这个男人，长得一模一样。 方菲顾不上讲礼貌，抬起手不太确定地指着男人，不可置信地问：“该不会，又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