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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美人瑚琏(第1/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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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夫人晌午后带了女官过来向母后央告,请求让她母亲在宫外找的产婆进宫来替她接生。她的肚子看上去又圆又大,但听宫女们说要等到完全春暖花开的时候她才会生,距离现在还有三个多月呢。

大中午的,外面的天气阴的不见一丝阳光,而寒冷也透骨而来,人人都在盼着下雪,但是入冬以来一场雪都没有下,只是干巴巴的冷。天气一冷,赢澈的哮症就要复发,他在屋里整整憋了五天,在床上和地上的每一寸无聊的翻来滚去,终于今天咳嗽弱了一些,便想要逃出去透一口气。

母后在正殿的西侧与薛夫人烹茶,赢澈蹑手蹑脚的步伐终究未能逃过母后的洞察秋毫,被女官珍珠提溜着领子从殿门拖到了母后面前。

火盆上陶瓮里的水已经煮沸,珍珠麻利地用茶勺将干玫瑰花苞舀在母后和薛夫人面前的陶碗里,然后用一块细布垫着陶瓮的把手,将沸水斟入陶碗中,玫瑰花苞遇水徐徐绽放,散发出清新甜美的香气。母后眼睛也没抬,端起陶碗,先轻嗅这花茶的香气,然后慢条斯理饮了一口,才看向赢澈问:“大冷天的,你不在屋里好好待着,又往哪里去?”

赢澈没打算说实话:“阿净请我一起去栖云寺抄写《礼则》,说好的日昳【注1】时整,我这快迟了。”

赢净根本没来找过赢澈,即便来了,叫他一起去抄他也绝对会推说生病拒绝。赢澈原本打算跑去咸阳宫的太液池玩一下午。每年入冬以后太液池上就结了冰,他已经派小黄门去看过,这两天冷得紧,湖面已经冻得邦邦硬,可以随便在上面打呲溜玩儿,摔了也不要紧,棉袍外面还系着毛皮斗篷,一点都不疼,冻也冻不着。

赢澈心里的算盘拨拉地噼啪响,无奈现实的打脸总是来得太快。

“你少给我编瞎话了,”母后放下陶碗,玫瑰花已经全部绽放,粉色的一大朵,仿佛春天会从这只碗里溢出来,“无为师父昨天就来告诉我,公子净已经抄完五十遍《礼则·学记》,你抄的呢?拿来给我看看?”

赢澈迅速做出反应:“他是在青石板上蘸水抄的,水渍一干谁知道他抄了一遍还是五十遍。”

卫皇后挑了挑眉毛:“无为师父亲眼盯着公子净每日抄足两个时辰,他为什么要骗我?”

赢澈哑口无言,低下头,双手放在身前,十指交叉,两只大拇指开始打圈儿。

薛夫人也放下陶碗,皮笑肉不笑的说:“是呀,公子净可是出了名的好学上进,我听说他已经能够背诵诸子百家上百篇著作,公子澈要是再不加把劲儿……”

卫皇后打断她的话:“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管教。薛夫人等自己有了孩子再操这份心吧。”

见薛夫人被噎的脸酸,卫皇后又道:“你回去吧,自己家带产婆也行,但是生的时候还得宫中的周太医一同看顾着,皇嗣容不得一丝闪失。”

薛夫人不情不愿地应下,起身行了礼,被女官搀着,扶着肚子摇摇晃晃地走了。

卫皇后抬眼看赢澈:“我瞧你急着出门,想必哮症也缓和了,听着确实咳得没有前几天厉害了,那就去天禄阁,晚膳前抄十遍《礼则·学记》来给我看,抄在竹简上,别想着糊弄我。你的字我认识,也别想着找别人代笔。赶紧去吧。”

赢澈推开椒房殿的殿门,步入室外,一种名为自由的喜悦充斥着他的胸腔。他挥手招过来一个小黄门,令他弯下身子,自己则对着他附耳几句,小黄门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

“记住了么?找谁?”

“奴婢记住了,找天禄阁的坛海公公。”

赢澈满意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秦半两【注2】:“不许给别人知道,不然打烂你的屁股。”

小黄门接了铜钱,拔腿就往天禄阁的方向跑去。

赢澈神清气爽:“管他呢,玩儿去喽!”

出了椒房殿往西有飞阁直达咸阳宫,一路小跑过去,到太液池也就一炷香的功夫。赢澈到底是在太液池冻得邦邦硬的冰湖面上打起了呲溜,但毕竟是偷跑出来玩,没敢让人把犬台宫的狗带来,不然,在冰面上玩狗拉小车,那才过瘾呢。

直到天色渐暗,赢澈感觉有些胸闷上不来气,这才发觉玩的有些太狠了,依依不舍地往天禄阁走。天禄阁的管事太监与赢澈交情匪浅,自己第一次进天禄阁念就是坛海在旁侍奉,到今天也有四五年的时间了。他约莫三十岁上下,中等身材,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些,长着一张可亲的圆脸,一笑起来两颗门牙中间有道缝儿,使他平添几分孩子气的俏皮。

赢澈喜欢听坛海讲他的琐碎日常,更喜欢听他讲幼时家乡的街谈巷闻,那些带着鲜活色彩和生命力的歌谣与传说令赢澈感到无比亲切。坛海偶尔出宫办差,赢澈还喜欢托他带点宫外的小玩意儿回来——有一整套陶制彩绘的十二生肖,整整齐齐地码在一个长方形的木盒子里;一只泥塑的喜鹊,头顶有一个小孔,尾巴是细长管状,上面开了一个半圆形小口,在喜鹊尾巴上吹一下,就发出“呜呜”的悦耳鸣叫;还有竹编的蜻蜓啦、布做的小老虎啦……都被赢澈小心翼翼地收着,珍爱万分。

坛海此刻正挑着一盏风灯,站在天禄阁门口翘首以盼,赢澈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的身前,问道:“都安排上了吗?”

坛海引着他进入天禄阁:“都给您安排好了。”

天禄阁在温室殿以北,金华门以东,与之相对的是石渠阁。两阁俱是四层的高楼,皆为皇室藏之所。石渠阁收藏的主要是皇室宗亲的起居集注、宗谱玉牒,诸子百家经义;天禄阁则收录自上古以来的神话、传说以及诸国国史。

天禄阁的正殿两侧东西皆有楼梯通往上层。拾级而上,木质的楼梯偶尔发出“吱呀吱呀”的叹息,登到四层楼,赢澈跟着坛海在天禄阁一排一排的架中穿行,架上堆满竹简,未免走水,架之间都没有点灯,只有坛海身侧提着的那盏灯笼晃着微弱的光。三转两转,到了一处案前,青铜烛台上点着一盏大而明亮的蜡烛,一个宫装少女正端坐于案前,一笔一划地在竹简上抄写。

坛海躬身引见:“公子,这是瑚琏,一直是在兴乐宫侍奉的,您说皇后娘娘要看您亲手抄的,她擅模仿笔迹,您看,一模一样,以假乱真。”

坛海递过来瑚琏手边已经抄写完成的竹简,赢澈接过对着烛光与自己让小黄门带给坛海的“真迹”仔细比对,不得不承认,连他自己都分不出区别。

赢澈抬眼看那一直没有停下抄写的瑚琏,她约莫十二三岁,有明显的胡人血统,栗色的长发挽一个燕尾髻垂于肩上;长而浓密的睫毛,随着平缓的呼吸微微颤动,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烛光下能隐隐看到玉肤下纤细的血管。她跪坐案前,左手执笔,一丝不苟,右手则轻柔地抚摸一只卧在她腿上的花斑小猫。

“公子澈?”坛海轻声叫他。

赢澈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地盯着瑚琏看了许久,急忙收回目光。

坛海继续说道:“瑚琏白天还有自己的差使,刚来抄了半个时辰,但她速度快,晚膳前一定能让您给皇后娘娘交差。今日中常侍坤伦大人要来整理起居集注,点了我去帮手,奴婢先行告辞。天禄阁地方大,楼梯也不止东西两座,怕走水也不敢点灯,有些地方许久无人打理,不熟悉的人多半要迷路,一会儿等瑚琏抄完,由她送您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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