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魂新聚

“我好像感觉，空气越来越湿润了。”莫铃牵着缰绳让马在溪边饮水，随口就与旁边的轩遥闲扯起来。“听说这边以前是流放犯人的地方，你轩大公子是得罪了什么人才被发配到这里来啊？”

轩遥嘴角微不可见地一抽，“南渡之后，岭南早就不是什么穷山恶水之地了好吧，等以后去南洋的海路开通了，说不定比京城那边还要繁华。”

莫铃瞥了一眼他，“忘记问了，你是澹州太守？”

“嗯。”轩遥也不多敷衍便承认了。

大官啊……莫铃在心里嘀咕了一下，不过也没有很多的感触，大概是轩遥从未摆出过什么官架子，除了有时候执拗了点，其它方面都还像个谦和温润的公子。

“你回到澹州后，有什么打算？”莫铃问。

“打算？”轩遥轻笑了一声。可就要看看那些来历不明的人有什么打算了。

……

不知何日。

蜀地。

一个面容与巳辰有几分相似的孩子从瀑布下走了出来，全身上下湿漉漉的，本该看起来有些可怜，然而他那死水一般的神色却足以让任何有同情心的人望而却步。

他赤着脚走下去，毫无感觉地走过乱石滩上棱角分明的碎石，没多久脚底已有了血迹，可他依然不改冷漠。

太阳像是离得很近，他发丝上的水珠渐渐地被晒干了，头发微微蓬松起来，在金光下灼得发烫。

他若有感应地一步步走到了那秃鹫坡下，看着满地的白骨，忽然间静止了。

如果不是瀑布后的那个暗洞，他估计早就也是这个结局了。然而他总归还是活了下来，唯一的，幸存者。

孩子眼底冷然，他动了动脚，目光无声地搜索着，他翻了翻几具偏小的骨架，找到了些小物品，略微看一眼就塞进怀里，直到找齐了所有他要找的才停下来。

他站在一块圆石头上，注视着那一具具白骨，天空中有几只毛色杂乱的鸟无意盘旋而过，叫声粗哑难听。

他想了一会儿，仿佛才明白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于是又拿出了他刚刚搜集的那些东西——一颗颗灰白色的小珠子，上面紧密而有序地排列着不同样式的花纹，忽地在阳光下晕开一片白茫茫的光亮。

他现在还没想起这些东西是用来干什么的，不过他记得这个叫魂石珠，也知道怎么去使用。

孩子摊开双手，腑中内力涌出，环绕着这些珠子一丝丝没了进去，一会后，像是牵引着什么出来了，无形无色，一点点抵达了这个孩子的眉心。

他的表情显得有些痛苦起来，全身不由自主地战栗，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眼泪难以控制地砸落下来，可是他连一声呜咽都没出口，只好像在无声地尖叫。

失去光泽的魂石珠洒落一地，片刻后化为了齑粉，混进了沙土中。

半晌后，他终于缓缓平静了，再次睁开眼，那看向世界的眼光已然崭新。他面对着峡谷中的万千金色光芒，咧开了嘴。

铺天盖地的瀑布在远处还能隐约看见，可是击水声已经不明显了，他却好像听得到一样，弯着眉眼，很开心地说：

“你是在问我的名字吗？”

微微稚嫩而无比清澈的声音。

瀑布依旧奔腾着，无言回应。

“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也问过呢。”孩子很认真地说着，“他问我：‘你是谁，你从哪里来？’……可是当时我听不太懂他的话，但他一直专注地看着我，我想他应该是在问我的名字吧，然而，我只能模模糊糊地想用手势告诉他。

“于是他又问：‘你是…不会说话吗？那要不要写下来……嗯，你会写字吗？’。他给我拿来了纸和笔，于是我点了点头，拿起笔在纸上很认真地写下了我的名字。

“可是他好像并没有看懂这几个字，皱着眉头认了半天，好像也只勉强分辨出了最后一个字，所以他问我说：‘这是你的名字吗？……嗯，辰？阿辰？’我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不过他问我，我就点了点头。

“后来他一直叫我阿辰……他的声音很好听，每次我都会很高兴地应一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等我长大了，他就不叫了。”

孩子扁了扁嘴，露出一副苦恼的样子，凝望着瀑布又说：“我现在，已经知道自己的名字应该怎么说了。”他张开了些眼睛，眸中像是倏地落了一层灰，欲言又止。

“他不愿意听了是吗……”孩子的眼底一片晦暗，“那你……愿意听吗？”他眸光里闪出一线期冀。

瀑布自然不会应答，但也不会拒绝。

“我……”孩子喃喃着，“我叫乌汲巳辰……我从巫族来。”

最后一滴眼泪滚落到了这片单薄的土地上，转眼间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