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是故人来
约半个月后,丁五味禀告太后,白珊珊身上的伤都好了,脸上也开始掉痂了。太后就急着召她入宫。白珊珊依旧是素服白花,不过加了一朵白色的珍珠珠花。 一见到白珊珊,太后就打断她的行礼,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目光慈爱又怜惜。白珊珊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忍下了泪意。 “好,好,伤好了就好。你还年轻,可不能落下病根。”自见到她,太后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谢太后关心。”白珊珊每次看到太后都倍觉亲切。 太后盯着她的脸,又拍拍她的手,笑着说:“年轻就是好啊,恢复得快。养了半个月,皮肤白皙了,也细腻了,更好看了,要是再长点肉,就更好了。” “太后,要是再长肉啊,我的脸就要像个圆盘,跟五味哥一样了。”太后的亲切让白珊珊放下了拘谨。 “胡说,怎么会像圆盘,那么瘦的一张脸。”太后拉她坐下,又忙不迭地让她品尝各种美食。白珊珊想,司马玉龙每次来太后这里大概也是这样吧,各种吃。 太后拉着白珊珊的手说:“再过几个月,你除了孝服,便可时常来陪我这老太婆说说话。我们司马家经过那场大难,人丁凋零,没什么亲人了,我就龙儿这么一个孩子和绮罗一个侄女。绮罗身体不好,要在府中将息,不便时时入宫陪我,龙儿又总是忙,我这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太后虽说回宫将养了大半个月,气色好了很多,也年轻了一些,可白珊珊总觉得,她面上笼罩着一股孤寂。 她继续絮絮说道:“这宫里啊,人虽多,可没一个可以说话的。他们都当我是太后,是主人,没人敢跟我闲话家常,甚至连句真话都难得听到。那些宫廷命妇呢,又各怀心思。” 白珊珊突然同情起太后来。说起来,她是楚国最尊贵、最有权势的女人,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个孤独的寡妇。年轻丧夫,又与唯一的孩子骨肉分离,好不容易母子团聚,儿子又不得不埋头政事,他们难得像平常百姓家的母子那般时常在一起谈心。偌大的宫殿里,时常只有她一个人,这寂寂深宫、漫漫长日,实在难熬。 不过吐苦水只是一时的,白珊珊的到来让太后暂时忘了这些。太后拉着她一会儿挑选宝贝,一会儿逛宫殿,一会儿逛御花园。逛着逛着就到了薄暮时分,太后还舍不得放她走,一定要留她陪自己用晚膳,其实,也是有别的心思。其实,白珊珊也想见见他。 太后命女官到翠微宫紫宸殿请司马玉龙一同用膳,他说手上有几本要紧的奏章还没批阅,请太后不必等他。女官告知,太后说一定会等他,跟白姑娘一起等。 “白姑娘来了?”司马玉龙手中疾走游龙的紫檀狼毫突然顿住,一脸的惊喜。 “是,太后命人接白姑娘进宫叙话,白姑娘已经陪了太后一个下午了,太后要留姑娘用过晚膳才出宫,现下就等着国主过去才传膳。” “既是如此,就不便让母后和客人久候,本王这就过去陪母后用膳。”他放下笔,命内侍收好奏疏,就传步辇摆驾慈安宫。 慈安宫萱晖殿里,太后正跟白珊珊说着话,就听见内侍高喊:“国主驾到!”白珊珊忍不住立马朝门口望去,太后含笑不语。 司马玉龙踏着暮色而来,落了一身的夕阳,他一身紫色常服,贵气逼人。一进殿门,看见在等他的两个女人,他的唇角就漾起一丝笑意。 “孩儿给母后请安。”司马玉龙如往日那般行礼。 “好了好了,来我这儿就不用了。”太后今日笑得异常的开心。 “参见国主。”待他们母子说完话,白珊珊也给司马玉龙行了个礼。 “珊珊,太后都不用行礼,在太后面前,国主哪儿敢受你一拜啊?”司马玉龙笑盈盈地看着白珊珊,心情格外的舒坦。 白珊珊笑了笑,他还是那个眉目疏朗、笑意温和的天佑哥。 “好了,别站着了,都坐下。来人,传膳。”太后一声吩咐,女官立马吩咐御膳房。 “来!”太后一手拉着白珊珊,一手拉着司马玉龙朝小叶紫檀圆桌走去。 “母后今日特别高兴。”司马玉龙看着太后今天的笑容都比以往多。 “那是自然,今天好不容易有个人陪我说说话,解解闷。你呢,天天忙,绮罗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也不能时时陪着我,都没人有空理会我这个孤老太婆。今天珊珊难得能来一次,听我唠叨了一个下午,我当然高兴了,以后要是天天这样,我天天高兴。” “是孩儿的不是了,那以后孩儿抽空每天来陪母后坐坐。” “还是算了吧,你哪里听得进我们女人的闲话家常?”太后佯装不悦。 “那……”楚天佑
一向能说会道,现在却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珊珊忍不住以袖掩唇,低眉窃笑,司马玉龙看她一眼,却并无责备之意,反而笑得比她还欢。 三人落座,趁着上菜的间隙,司马玉龙才得空好好看看白珊珊,跟她说说话。半个月没见,自两年前相识以来,他们从未分开这么久。刚刚一进门他就注意到她的脸了。确如丁五味所说,已经开始掉痂了,恢复得不错,还好还好,否则她还不知要如何沮丧呢,他这辈子都不得安心。 “珊珊,伤势恢复得可还好?可有什么不适?”司马玉龙边净手边问。尽管丁五味和太医令已经汇报过了,他还是想听她亲口说。 白珊珊收回刚要放进水盆的手,恭敬作答:“回国主,一切都好,没有任何不适。” 正擦手的太后和净手的司马玉龙闻言都是笑容一僵。 司马玉龙从宫女手里接过帕子,边擦手边说:“珊珊,我曾对你和五味说过,我不喜欢你们这么称呼我,私底下,还跟过去一样。我不缺臣子,我需要朋友,嗯?”他的眼睛里带着希冀,让人不忍拒绝。 “可……这里是宫禁。”其实她也不喜欢他们如此生疏。 “到哪儿都如此。” 白珊珊偷偷看向太后,太后满眼含笑,并无任何不悦。 “好……天佑哥。” 司马玉龙重新眉开眼笑。 菜端了上来,太后一个劲儿招呼他们两个吃。 “珊珊,这个红烧兔肉很好吃,你尝尝。”太后热情地指着一盘兔肉,可白珊珊突然面色一僵,表情有些古怪。 “怎么了?”太后不解。 “呃,我……”白珊珊一副为难的样子。 “母后,珊珊从不吃兔肉。”司马玉龙替她回答。 他竟知道?白珊珊诧异地看他,他却只是对她笑笑,并不言语。 “哦?这是为何啊?”太后好奇地看向白珊珊。 “我猜,大抵是因为珊珊自己属兔吧?”司马玉龙含笑看向她,面有探询之意。 他……他居然连这个都猜到了,白珊珊一时有些脸红。 “珊珊?”太后向白珊珊求证。 “呃……是,太后。”白珊珊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 “既是这样,那我们不吃兔肉了,不吃了。”太后笑呵呵。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司马玉龙也不着急回翠微宫批阅剩下的几份奏章了。饭后白珊珊见天色不早,便请辞,太后也不强留,只是让司马玉龙回翠微宫时顺道送她一程。 司马玉龙没有乘辇,他带着白珊珊在前面走,宫女、太监不远不近地跟着。本来白珊珊是落后司马玉龙半步的,可司马玉龙坚持让她并肩走,他们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民间的日子。明明才半个月没见,却好似过了半年。 宫里的夜极静,夜色无边,宫灯里的烛火明明地照着满地的亮。一勾清浅的新月遥遥挂在天际,夜风带着合欢花香徐徐吹来,把这个夜晚薰出一种莫名的诗意来。 他们在一起,就算什么也不说,就这么静静地并肩走着,也觉得无比的心安。 “母后很喜欢你。”司马玉龙眼睛里全是笑意。 “太后慈爱又宽厚,待人很好。”白珊珊发自真心地回答。 “伤真的没事了?”司马玉龙突然偏向她,柔声问道。 “嗯,都好了。”白珊珊温顺地点点头。 “还是要当心,小心将养,可不要落下病根。我……实在太繁忙,一直抽不出空去看你。”司马玉龙替白珊珊撩开她头顶上方挡道的树枝。 “别这么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刚回来有多忙,五味哥都跟我说了。你……不要总是忙到那么晚,要当心身体。”想起丁五味说的他有时批阅奏章到子时,她就心疼。 一阵风拂过,白珊珊微微紧了紧袖口。 “冷?”司马玉龙询问。 “啊?没有。”这都被他发现了。 “赵公公!”司马玉龙朝着后面高声唤了一声。 “奴才在。”赵公公立马快步小跑了过来,躬身听候吩咐。 “你去把本王宫里那件湖蓝色缎面披风取过来。” “是”赵公公领命快速离去。 “天佑哥,不用了,真的不用,我没那么娇气。”白珊珊连连拒绝。 “你在宫外,不是受伤就是生病,要么就是中毒,吃尽了苦头,一路奔波,又没好好调养。如今回来了,自然要好好保养,况且,你伤势才好,元气尚未恢复,更不能大意,知道吗
?”他眼里的关切之情和怜惜之意浓得化不开。 “嗯”白珊珊在他的注视之下呆呆地点头。这个时候他说什么她都会点头。 “在家都做些什么呢?”司马玉龙随意问道。他倒也不在意她说些什么,就是想跟她一起走走,说说话。 “也不方便出门,闷在家里实在枯燥,就看看、练练字、画画、养花种草,偶尔练一下乐器,时间久了,都生疏了。哦,对了,你和太后送我的小玩意儿很是有趣,我很喜欢。” “东西可是母后差人送的,你怎知是我之意?”司马玉龙含笑看向她。 “太后又不知道我的喜好。”白珊珊说得理直气壮。 司马玉龙笑笑不说话。 …… 两个人就这么并肩走着,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总是一个慢慢说,另一个安安静静地听,时不时对视一眼。多数时候是白珊珊在说,司马玉龙含笑听着。 赵公公宝贝似的捧着一件流光溢彩的湖蓝色披风跑了回来。 “国主”他躬身捧到司马玉龙面前。 司马玉龙接了过来,赵公公立马又跑到后面跟着。 “来!”司马玉龙抖开披风,示意白珊珊过去。 “还……是我自己来吧。”白珊珊看着后面跟着的一群人,有些不好意思。而且,她感觉司马玉龙今天有些不一样。 司马玉龙不说话,微笑着直接往她面前跨了一步,把披风往她背后一甩,就给她披上了,然后很自然地给她系带子。 靠得太近了,许久没有这般亲近过,熟悉的气息直往她鼻子里钻,是她贪恋的气息。带子系好后,司马玉龙发现白珊珊头上的珠花有点歪了,想都没想,顺手就给她扶正了。 这……这也太……太亲密了,这可是在宫里,后面还有一大群陌生人跟着。白珊珊一时羞赧,红了脸,低头不敢看他,幸亏天已经黑了,他看不见。 可就是这一低头,让她看出了问题,这件披风……是女人的,他…… “这是新的,还没人穿过。”司马玉龙带着笑意的声音在白珊珊耳边响起。 嗯?她诧异地抬头看他,却撞进了他带着调笑的眼睛。心思被洞穿,白珊珊更加赧然。 这英姿飒爽、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竟也会如此害羞,司马玉龙只觉得有趣又新鲜,嘴角不自觉扬得更高,眼睛都弯了。 看她羞得头都不敢抬了,司马玉龙不再逗他,温言问道:“暖和一些了吗?”这件披风,本就是打算送给她的。 “嗯”白珊珊点点头,能不暖和吗?脸都发烫了。 “珊珊,我想……”司马玉龙突然没头没脑说出这么一句不完整的话。 “什么?”白珊珊抬头看他。 “我……我想……”他的双眸正含笑望着她,无比认真,那里有满天星辰,氤氲着千般缱绻,万般旖旎,连带着他的声音也带了一丝潋滟。 “想什么?”白珊珊心中雀跃,又有如小鹿乱撞,如擂鼓,她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我想跟你说……”司马玉龙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准备说出一件很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