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伏(第2/2 页)

漆黑的法阵从谢岚意脚下展开，墨雨倾盆，她身后白练一般扑来的法器光芒被墨色隔绝，最后逐一镇压。目之所及的天与地尽是深重的黑，一丝亮色都无法泼入。

“这是什么功法？”少虞讷讷。

谢岚意已走到跟前，苟延残喘的魔兵峥然拔出剑来，老魔君笑着摆手示意放轻松。

“谢姑娘，”他低低咳嗽了一声，“本君可否拜托你一件事？”

谢岚意定定地看着那张并不衰老的脸，传闻老魔君天生地养，已经统率魔族六百。他的寿命长得有些悖逆天道了，没有人知道他还能活多久，但如今看来，好像也没有很多年月可活。

似乎勘破她心中所想，魔君笑了笑：“我时日无多，魔族被封印多年，后继无人，你——能接替我，带领我族离开息丰山吗？”

少虞悚然一惊：“殿下！”

这简直无稽之谈，魔族休养生息多年，虽然青黄不接，但比较当初已好上许多，老臣们举荐过不少天资卓绝的年轻人，哪有后继无人的说法，不过是老魔君从不肯点头培养罢了！

既然那些优秀的同辈都不合格，那这个女人，凭什么！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她背叛过有着生恩养恩的仙门，当真值得信赖吗？

一时间，众魔无不愤然。

魔君始终从容，他用宽和平静的目光注视着谢岚意，仿佛年迈的长辈为稚童铺陈前行的路，耐心而包容。

少虞从未见过魔君这般和颜悦色，即便是对他这个颇为器重的左护法。

她到底什么来头？

“该不会是私生女吧……”望舒凑到他耳边嘀咕，被他一记手刀敲在脑袋上。

“不许妄议殿下。”

谢岚意没有被这段耳语打岔，身体里传来的痛感愈发细密，她强忍不适，开口道：“纵使，让魔族全民皆兵，为我的私仇前仆后继，也可以吗？”

她没有询问魔君为什么做下这个邀请，任何答案对她来说都根本不重要，她不会因为魔君不怀好意而转身离去。原本，她只想让魔族暂时给她一个容身之所，却没料到魔君竟如此慷慨。

“今日之后，你便是魔君，魔域的一切，你说了算。”

“作为报答，我会让魔族离开息丰山这座牢狱的。”

“有你这句承诺，便够了。”

谢岚意重伤昏死，魔君下达了最后的命令——护送她回到魔殿，从此魔域拥立新君，不必为他举哀。他将留在封魔大阵外，与仙门小辈死战。

谢岚意醒来时，封魔大阵再度被加固了，她不知道沧澜仙宗请出了她还在闭关的母亲，更不知道关于她堕魔的流言尘嚣日上。

适应了魔气在经脉中流转后的第一件事，她就带着左护法少虞轰开了被仙门弟子严密镇守的封魔大阵。

她一个轻飘飘的“杀”字，开启了长达半年的仙魔之争。

望舒是从谢岚意醒来后便一直随侍左右的，在他看来，谢岚意对仙门正道的恨意不浅，有些时候少虞发回战报，她翻来覆去欣赏许多遍，而后叮嘱他别忘了斩草除根，上至外门弟子，下到未开智的灵宠，只要是能喘气的，一个都不许放过。

凶残狠辣得连杀神少虞都心惊不已。

她，怎么会轻易答应和谈？

莫非……

望舒微一转念，似乎捕捉到什么，正想询问，谢岚意拈起一块酸枣糕塞进他嘴里，细腻指尖触摸到他的唇瓣，登时令他轻哼一声，款款软了腰，连舌尖弥漫的过酸味道都顾不上了。

真讨厌，她惯会打岔，明知这段时日是他的情期还有意撩拨，撩拨了还不安抚他，唔……方才想到了什么来着。

神思混沌，他本能地追寻着那只能慰藉他的手掌，发出粘人的哼唧声。

许是怕她嫌弃，老魔君给望舒种下了伤心咒，这只魅魔终此一生，都只能从她这个主人身上得到欢愉。

冷眼看他面色潮红地滑坐在地，脑袋磕在冰冷的柱子上喘息，谢岚意心情颇好地擦了擦手指，走出寝殿。

半年前她大抵还算得上是一个身心正常的人，但魔域暗无天日，她只有这只狡猾的魅魔相伴，不从他身上讨些乐趣，她该如何应对这漫长的蛰伏呢？

手掌在翻覆间亮起浓稠的魔光，她从前对天赋一说嗤之以鼻，认为归于她身的赞颂不过是因为那些人从未见过她闭关时的苦修，直到此世堕魔。

魔族功法随她取用，那是比魔修所习更精纯的东西，她的修为一日千里，短短半载，竟已登顶。

这个速度令她终于有了些天赋卓绝的实感。

如今她已预备好复仇，只需等待猎物入网。

可猎物来得太慢了。

魔域在一个月后才迎来谢岚意等待的客人，他骑着一头青色大水牛，素衣布裳，悠然得仿佛在田垄漫步。

谢岚意一见他便噗嗤笑出声。

“仙门被杀干净了么，竟派了个筑基废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