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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5. 韶 光(一)(第1/3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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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午闲坐廊下,阴凉里偶过微风,算得惬意;一年中最炎热的时节刚刚过去,密植在宫廊两侧的罗勒长完一轮,日渐枯黄的茎秆裹住鼓鼓囊囊的种荚杵在檐下风干,新播在即。侍女们这会儿都闲在屋子里歇晌,外间单留了几个小丫头轮候。小侍女折下罗勒干枝,送来她手边,瞅着她慢慢剥出种子,一对大眼一眨一眨地,不知是感兴趣,还是倦得睁不开眼。她捻捻手指,指尖抹过小侍女鼻尖,女孩被突如其来的清香惊得一醒,立时两眼一睁,神思回转。

“好闻吗?”

她微笑着问,女孩在云里雾里“嗯”了一声,果然是困了。

“困了就去睡会儿吧。”

“奴婢不困!”女孩摇头不认,隔了隔,却问,“七小姐,您想不想吃甜瓜?要不要奴婢去端些过来?”

“好啊,”她笑,“你去拣个没熟透的瓜,等我了了这里的事,晚些时候再送来。”

小侍女脆生生应下,蹦跳着去找僻静阴凉角落睡午觉了。这孩子前脚刚离开,女官就跟着来了,巡检似的,见着她先问:“七小姐,您一个人在这里忙呢?”

“那孩子去切瓜了,我让她晚些时候再端来。”她答,“其他的姑娘这会儿还都迷糊着吧?”

“哪儿啊,她们可全醒着呢,生怕叫日头晒坏了,都躲在屋里偷懒呢,”女官走近来,弯腰为她掸掉裙边沾着的碎叶,“这会儿日头多毒啊,一照着脸上就要起斑起褶子呢!”

“我在北地的时候,曾见那边村子里的姑娘用葫芦巴油(1)抹脸,说是能去掉斑点和皱纹,宫里头的姑娘们大概是不会用这种土办法的吧?”

“那真去得掉吗?”女官疑道,看似很愿意相信。

“说不好啊,”她笑道,低头将新剥出的种子归到彩釉陶罐里,“想是因为年轻,以为能和时间抗下去,所以都不肯灰心,每年都在坚持抹呢,总得等到脸上真的爬满纹路了,才会彻底甘心吧。”

“都城这里从来只拿葫芦巴当饲料使,谁拿它浸油抹脸啊,”女官吁出口气,“热得这样,抹得满脸油光光的,还不又腻又脏的?”

“就是啊,”她笑着应,“粘着满脸的尘与土,便是青春永驻,又有谁能瞧得真切呢?”

“七小姐不怕晒吧?每见着您,总像看见才下织机的精织布,总归那么白净。”

“我便当作是夸奖好了,谢谢你。”她含笑应道,“可我怎么会不怕晒呢?当然怕啊。不过总骗自己说还没到该抗着的年纪,糊里糊涂混过去罢了。好像一直在等着某扇门开,好像只有当它开启时,才能进到命定的位置上开始倒数,好像在它打开以前,时光就是静止的,就是要让我挥霍在等待里的,可其实呢?门还未开,我早已开始老了。”

女官讪讪笑着,接不上话;她知道女官听不明白,听不明白才好飞快忘记,在这闺苑里边,她想说的话也只有说给听不明白的女官听——却不能说给小侍女,孩子们记性好,心无羁绊,不懂也记得住,也会转述。

她捋了一小把罗勒籽拢在手心,递过去让女官闻,“好闻吗?”她问,女官深吸口气,陪着笑点头应,“‘北地最靠北的香味’。”她轻声说。

“您说的是北地以北吧,七小姐?”女官接道,可算是找见了熟门熟路的话由,忙叹出口气蹙眉笑起,“唉,也不晓得躲在屋里头偷懒发梦的那些,哪个能有福气做那北地第一尊贵的夫人?”

她将手里的种子拨回罐里,低头问:“玛亚将军府上的甄选宴还没有办啊?”

“想是怕跟宫里的节宴重了,一直搁着没办,原是定在新月节前几日的,只是奴婢听闻,将军夫人这又将正日子往前挪到了醉节,兴许是要借机冲一冲近来的不吉祥。算来过不了几日就该办了,这可真把那些丫头给愁坏了,区区几天功夫,哪里就求得动莫叶塔蒙夫人豁免开恩呢?”

“倘若真给选上了,就一定做得了北地第一尊贵的夫人吗?”

“都这么说啊,”女官呵呵笑道,“侍卫官大人虽没说一定做得了,却也没说一定做不了不是?那位没长性的大人不管在哪儿都能玩得风生水起的,可那北地第一贵妇的头衔也总得有合适的人来承继呀!这么一想,难免就都存了指望呗。”

“说的也是,”她颔首笑言,“能在北地以北呼风唤雨的机会,错过的确可惜,那就让她们去好好玩一玩呗!”

女官暧昧笑过,总归是顾忌着后宫女总管,支吾着应了声“是”。

“单只为去凑个热闹又有什么好怪罪的?莫叶塔蒙夫人不会不允的。”她笑着安抚女官,“不过你说那‘近来的不吉祥’又是什么?”

“唉,七小姐,原就是那没根没影不接地气的瞎话传得飞快,也没听见谁说相信,偏生个个都搁在嘴边念叨,真不知这股邪风是打哪儿刮来的,竟然敢说我们的侍卫官大人是邪灵化身呢!”

她“嗯”了一声,指尖搓开种荚,这支摘得早了,生青未褪,里边的种子像还濡着露水,还有些粘。

“人人都在传吗?”

“是啊,奴婢也觉着古怪呢,早前风声刚起时候,便是听见了也没谁敢多一句嘴,都当是笑话来听,可自打陛下开年练兵后,一眨眼工夫人人都在传了。”

“是有些古怪,”她随口玩笑道,“莫非是在陛下练兵时候,主神当头降下了同一道谕旨?”

“不是的!七小姐!”女官按捺不住地道,“奴婢听说的是,就在那天陛下列阵时,同去的森穆特大人提议依照征召地排列一回,又让把各家的省旗都竖起来,临了那些旗唰唰一亮,威风是威风了,可显眼的是,阵中竟有一多半是北地以北的兵丁呢!”

她一下笑出声来,“便都是北地以北的旗又怎样呢?”她轻快反问,“总还是在南北两地,总还是攥在荷露斯神手心里的兵马。”

“是,七小姐,”女官小心道,“只是那传言里说,当时陛下一见着那些旗,脸色很不好呢,说到底,神谕里指明了,邪灵上身的那位正是要来篡夺百多年前拱手让出的南北两地呢!”

“这样啊,”她点头笑道,“那真不能算是小孩家随口编出的谕旨了,人人心里早都存了自以为是的因果,叫阴风顺道一煽,火势一起,可不个个都当自己是先知化身了?就这般顺着自己愿相信的话路传下去,存在的真实可说成是假象,假象也许就是真实,或真或假,谁能一口咬定?是善是邪,谁又能掌握完全?索性罢了,打发了他,先图个眼前清净。”

她一声声似嘲非嘲的西岸村言和着祭司音笑吟吟地送出,听得女官愈加糊涂,弄不清她究竟站在哪边说话,呐呐问道:“七小姐,您也信了它吗?”

“要真有个雄心万丈的邪灵附在侍卫官大人身上,那它真可选错人了。”她呵呵笑道,“想与荷露斯神争夺南北两地,它该去找一个领闲职的贵人,那才好腾出空去图谋筹划嘛!”

女官紧紧盯着她,似正努力探清她笑言里的虚实,便是这时,一波凌乱的走动声乘着穿堂风不期而至,回声未净,人影已现,女官急忙整了整裙裳,迎声站起。

来的是一名通报女侍,禀告此刻正有一队御前侍卫等候在宫门外,奉令护送她去见陛下。

她颇觉意外,想不出这个时候荷露斯神召唤她的因由,返回去更衣时,她便留了心,将短剑贴身缚上,仔细正了正垂在胸前的护身符,方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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