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沉沦

在夜的笼罩下，沛洲市女子监狱静谧而庄重，仿佛与世隔绝。

万籁俱寂，只偶尔传来的铁门开合时金属碰撞的声音和女犯的梦呓。

陆菁一直都没有睡着，她的目光一直斜落在对铺的许诺身上。

许是刚来不久还不习惯的缘故，小许诺睡得一直不很安稳。她的眉头紧蹙着，瘦小的身体在被子下面呈现出蜷缩的轮廓，时不时抽动一下，似乎在梦中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还是个孩子呢！”陆菁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此刻是否也跟许诺一样，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也不知道女儿是否会梦见妈妈，不知道女儿在梦中受到惊吓的时候是否会有人把她揽进怀里……这样想着，陆菁的心仿佛被利器刺中了一般，尖锐地疼痛起来。

赵虹的“干娘”蒋桂英此刻也并未入睡，她拥着被子侧身躺着，心事重重。

白天男人来接见时的情景好像放电影似地在她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过着。男人依旧温声细语地跟她聊孩子、聊老人，嘱咐她注意身体，也像往常一样给她的账户里打了钱。一切都没什么不同，她也想不出究竟哪儿不对劲，可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似乎，男人不像过去那么邋遢了？他的头发应该是新理过的，鬓角特别齐整；他的胡须也应该刚刚剃过，下巴处的皮肤微微泛着青色，她禁不住抬手想摩挲一下，却被他下意识地躲开了。以前的他可不是这样的，他特别喜欢用下巴蹭自己的脸，直扎得她求饶了才肯罢手。

男人衣服也比过去挺括多了，腕处还不经意地露出一小截白净的袖口。她记得在家的时候他最不愿意穿白色的内衣了，嫌不耐脏……也许时间太久了，每个人都会改变的，毕竟自己已经离开家六年了！

夜依然很黑。冯丹的梦里，太阳却很大、很亮。

方鸿站在太阳底下对她微笑着。他把自己拥在宽大的摩托车前座上，一路飞驰着，欢笑着；他俯在自己的耳边说话，呼出的热气把自己的脸颊弄得痒痒的……

忽然之间，一个女孩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她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她向方鸿伸出手，要方鸿跟她走！冯丹努力地想要看清她的样子，可眼前始终只是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仿佛她与她之间横亘着一条无法逾越的屏障……

灰郁厚重的雾气覆盖了整个世界。她拼命地拽住方鸿的手，想要和他远远地逃开，可方鸿却义无反顾地迈向那女孩儿所在的灰色氤氲中，甚至不记得回头跟她告别。冯丹觉得自己的心在抽搐地痛，很快又直直地坠落向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猛地，冯丹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头顶刺目的白炽灯光和监舍内此起彼伏的微鼾令她的心沉到了比梦境更深的低谷。她重新紧闭了眼睛，努力地在脑海中搜寻着刚才梦境中出现的片段。她曾经尝试过回忆着前一个梦的场景重新入睡，那个梦竟是可以延续的——尽管那并不能称之为美梦，但冯丹依旧不愿意醒来。她不想面对醒来的一切，更留恋方鸿仅仅在梦境中给予过自己的那一缕温情。

夜依然很静，耳边只有女犯们的微鼾和偶尔几句含混不清的呓语。

冯丹闭紧了双眼，却再也无法入睡。不知为何，心绪纷乱之间，她和方鸿一同去过的一座不大的古寺此刻却在脑海中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天，他们踏入古寺，仿佛穿越了一道时光之门，来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切都在静静地流转，仿佛时间也变得悠长。

庭院里，精心修剪的绿植与花卉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微风轻轻摇曳着叶片，似乎在述说着岁月的故事。一方清澈的小水池静静躺在庭院的中央，水面倒映着周围的景物，宛如一面宁静的明镜，让人心神平和。

寺院的木质建筑沿着庭院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古朴的雕花装饰点缀在柱子和门廊之间，尽显出历史的厚重与岁月的痕迹。屋檐下垂着的风铃轻轻摇动，发出悦耳的声音，仿佛在招呼着远方的旅者。

内殿香火缭绕，微弱的烛光映照着寺壁上的佛像和经，宛如在述说着古老的智慧和信仰。香炉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令人感到超脱尘俗的祥和。

如果不是方鸿引路，冯丹竟也不知道沛洲还有这样一个清幽雅逸的地方。

那时，方鸿就那样静静伫立在古寺的场院中间，夕阳的余晖温柔地覆盖在他瘦削而轮廓分明的脸庞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投射出斑驳的光影，将他的侧影映照得明亮而奇特。

许是觉察到冯丹炽烈的目光，方鸿回过头来，他深邃的双眸中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凝重与不为人知的秘密。

每当被方鸿用这样的眼光注视，冯丹总情不自禁地沉沦。她不知道自己爱上的这个男人是人还是魔，但她的爱情依然如同烧的烈火般无法抑制。即使面临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命运，也丝毫不能令她退缩。

冯丹从没问过方鸿在做什么，她看得出他并不愿意她知道太多，她也根本不在乎他在做什么！她只希望时间能够在他注视她的那一刻静止，在那座远离尘嚣、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古寺中静止，哪怕只在她此刻的回忆里静止……那也足够成为她在这令人窒息的地方的慰藉了！

然而这一切终归只是奢望。

不知道天亮还要多久，冯丹拥紧被子，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却不能将胸中的郁结减轻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