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江左第一的茶师
蛮子跟着酒保下楼来，见一个头裹幅巾、白衣襦裙的背影，长身玉立在楼梯旁，他身边的地上摆放着一个竹编的提箱。
“您是虞先生吗？”韩蛮子上前拜道。
“在下虞朗。”那人回身拱手道。
刚才看那人背影，飘然若仙，等他返转身来细看，年约二十七、八，容貌端庄，举止娴雅。
“实在抱歉，我家郎主跟客人还在吃酒，烦请虞先生在楼下稍坐片刻。”韩蛮子又拜道。
“无事，我等会便是。”虞朗提起箱子，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坐下，从袖里掏出一卷安静地看起来。
“蛮子，把备好的东西拿来！”楼上传来何成大的声音。
“诺。”韩蛮子答应一声，跑回楼上厢房，从包袱里取出两只锦箧，双手奉到桌案边。
“一点家乡特产，请二位务必笑纳！”何成大一脸谄媚的笑，伸手打开锦箧，道：“《神农本草经》曰：‘主腹中邪气，去三虫。’常食彼子，杀虫消积，润肺化痰，滑肠消痔，健脾补气，去瘀生新。”[彼子，即香榧]
“彼子价格昂贵，何况这么一大盒，我与您初次见面，还算不得有什么交情，何兄送我如此厚礼，小弟无功可是不敢受禄啊！”华皎微笑道。
周郎主把嘴凑在华皎耳边，嘀咕了一会，华皎眨眨眼，深吸口气道：“最近像这样的事多了去了，前方打仗，缺钱缺粮，战事又不顺，圣上和王丞相，头都烦大了，哪里还顾及上这等小事。”
“小事是小事啊，打仗是大事啊！小人实在不好意思启齿，但是，这十几车的货，对小人来说，可是半辈子的辛苦钱啊！”何成大连连躬身拜道：“还请华兄帮忙，跟王丞相提提。”
华皎哈哈笑道：“何兄在山阴富甲一方，说这话未免小家子气了。”
“这，这……”何成大急得说话都结巴了。
周郎主在旁道：“我们做买卖的，这几年做生意当真不容易，何兄这趟进京送货，路上盗匪众多，说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一点也不夸张，恳请令使帮帮忙，说和说和，好让他回家呀！”
华皎皱了皱眉，抚须思忖了片刻，对何成大道：“这样吧！王丞相那里不管这种小事，我去府帮你问问，能支多少就先支给你，你也不要纠结数目，拿上钱赶紧回家吧！”
“哎呀！华令使您救了我全家的性命啦！我给您叩头，您就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呀！”何成大感激涕零地跪在地上就要拜。
“别，别，起来，快起来，我可受不起何兄的跪拜之礼呀！”华皎扶住何成大，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道：“说起来，我倒还羡慕你们呢！唉——，不知再过阵子，我这吃饭的家伙这上吃还能不能在哦！”
“您，好人有好报，一生富贵荣华！”何成大奉承道。
“哈哈——，商人就是会说话，希望承何兄吉言！”华皎笑着，起身拱手道：“这酒也喝了，饭也吃了，事也说了，礼也收了，华某也要告辞了。”
“诶，令使别急着走啊！再坐一刻，再坐一刻。”何成大拉住华皎道：“饭后再喝杯茶，去去油腻，小人已约好了据称是茶道江左第一的虞先生，务必赏我个薄面。”
“可是虞朗先生？”华皎眼睛忽地一亮，之前女子们进来，蛮子见他都不曾这样。
“是啊，听闻令使喜爱饮茶，所以小人特地请来虞先生，为令使献茶。”何成大说完，对韩蛮子一招手：“蛮子，去看看虞先生来了没有？”
韩蛮子赶紧说：“虞先生已经在楼下候着了。”
“快请他上来！”何成大道。
“诺。”韩蛮子答应一声，下了楼。
虞朗进到厢房，放下箱子，向坐席上三人行礼道：“在下虞朗，字子粲，……可否请娘子们暂且回避，饮茶需清心寡欲，方能品尝到茶中滋味，否则再好的茶，喝起来，也跟饮夹生茶无异。” [夹生茶，用沸水泡开茶叶末冲制的茶，南北朝时期喝的茶是煎煮而成，当时人喝茶对煮茶的水温要求很高，喝夹生茶是当时一种很不讲究的喝茶方法。]
“先生提醒的是，倒是我等失礼于先生了。”华皎面有愧色、赶忙起身行礼道。
“蛮子，送她们出去，把赏钱拿给她们。”何成大对蛮子使个眼色。
女子们很识趣地整衣离席，跟着蛮子下了楼，按照何郎主的交待，给了她们每人五十钱。
等蛮子回到楼上，虞朗正在把提箱里的茶器，一件一件整齐的摆放在面前。
“之前，王丞相听闻先生旅居在京，几次请先生过府，不巧先生总是病着，今日华某总算有幸一睹先生的茶道。”华皎道。
“呵呵……”虞朗淡淡一笑，没有答话。
周郎主微笑道：“听说虞先生是余姚人，前朝大茶师虞洪的后人，您的茶道可是祖传的绝活啊！”
“朗幼孤，虞姓是养父出家前的俗姓，所以，朗与虞洪虽为一地同姓，但并无亲族关系，您是误听人言了。”虞朗道。
“哦？！”周郎主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
虞朗将一只铜制的三足鼎形风炉，放于地上，然后点风炉里的木炭，道：“今日品尝的是吴兴长城顾渚山的野生紫笋茶，何谓紫笋：阳崖阴林，紫者上，绿者次，笋者上，芽者次。朗遍尝天下名茶，以为顾渚紫笋当今第一，蜀茶亦不如也。”
说完，虞朗从箱子里取出一块用蒻叶包存的小茶饼，除掉蒻叶，装进一个鎏金的银笼里，然后放在炭火上烘烤。
只片刻功夫，沁人心脾的茶叶清香在屋子里弥散开来，虞朗熄灭了炭火，从鎏金银笼里取出烤热的茶饼，装入一个纸囊内封好，搁置在桌案上，道：“请三位稍待茶饼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