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新收集训队

午饭后，狱政处打来电话，要四监区派一名干警去新收罪犯集训队领人，钟晓越摞下电话便匆忙赶了过去。

每年大约有三、四百名已决女犯不定期地从省内各大看守所被押送到沛洲市女子监狱，开始她们或漫长或短暂的服刑生涯。对每一名女犯来说，这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生活的结束，也是另一段全新人生的开始。

如同蚕蛾破茧而出一样，重生孕育着希望，也必然伴随着历练和挣扎。

钟晓越曾细心地留意过刚刚从押解囚车中走出的女犯，在迈进监狱大门的一瞬间，她们总不约而同地回头，仿佛在留恋，也仿佛在告别。因为她们知道，身后厚重的青灰色的铁门一旦紧闭，事业、地位、爱与亲情，一切令她们留恋的东西都将被阻隔在这铁门之外，唯一能陪伴她们孓然前路的，只有自己。

那一刻，女犯们眼中流露出的不舍令钟晓越也不能不为之动容：这世间本没有什么可以牢牢把握的，一切都稍纵即逝，一切都可能失去，最宝贵的其实只是已经拥有的东西，无论情爱、健康，还是自由！遗憾的是，人们往往在失去这些以后才能体会它们的可贵！

新收罪犯集训队设在监舍楼一楼的西侧。每名新收罪犯在经过入监登记、身体检查和个别教育之后，都要在这里接受为期一个月的集中训练，由集训队干警对她们进行严格规范的内务训练，带领她们学习并熟记监狱的各项规章纪律，确保她们在分配到各监区后可以顺利地投身到改造生活当中。

因为集训队在一楼，窗外便是几丈高的院墙和高架的电网，所以从外面照射进来的光线被遮住了大半，使走廊内总显得阴暗清冷。加之新收女犯中因恐惧不安而弥漫出的抑郁气氛，使得钟晓越每每迈进新收集训队铁门的时候总会产生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办妥了相关手续后，集训队的林干事按编号叫出了划分到四监区的七名新收女犯，边点名核对边把她们的档案材料一一交到钟晓越手里。

“01，彭秀艳！”

“到！”

“1505，许诺！”

“到！”

“1109，周丽！”

“到！”

……

钟晓越注意到，这批被分配到四监区的女犯都很年轻。尤其那个叫许诺的女犯，长得瘦瘦小小的，看上去似乎还未成年的样子。尽管如此，她们每个人的脸上却都显露出与年龄极不相符的神情，那是一种平息了焦躁、也过渡了绝望之后的麻木与倦怠。

在林干事的口令下，逐一走出集训队监舍的女犯们面朝墙壁、中规中矩地站成了一列横队，没有人动作，更没有人窃窃私语，只一双双眼睛在悄悄地四下打量，揣度着身后这个自己将生活几年、甚至十几年的陌生场院。

“林干事，电话！”一个声音突然从集训队的办公室里传出来。林干事连忙应了一声，转过身把手里尚未点到的一份新收档案交到钟晓越手里，匆匆叮嘱了几句，便一路小跑回去接电话了。

钟晓越谢过林干事，仔细对照了一下手中的名册，点出了最后一个女犯：“558，初琪！”

“到——”

随着一声低沉拖杳的回应，钟晓越只觉得眼前一暗：一个高瘦的女犯摇晃着身体慢吞吞地从监舍内走出来。当她经过监舍门口的时候，从房间窗户透照到走廊上的仅有的一点光线几乎全部被遮挡住了，令走廊瞬间更加昏暗了许多。

这是个身高至少在一七0以上的女犯，白皙而方正的脸庞上嵌着一双微凹的眼睛，她的鼻梁挺直，薄薄的嘴唇不驯地轻抿着，浓黑的眉宇间流露出轻蔑而桀骜的神气。

令钟晓越感到有些诧异的是，这名女犯竟留着一头极短的微曲卷发，短到几乎同男孩子一般——正常来说，看守所对女犯的发型是有着严格要求的，不可能允许女犯把头发剪成这个样子……钟晓越有些不解地摇了摇头。

她再次核对了一下手中的案卷，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罪犯：初琪；年龄：19岁；出生日期：199年月19日；罪名：故意伤害致死；刑期：15年……

钟晓越想起刚才林干事匆匆叮嘱过的，眼前这个酷似男孩儿的女犯其实患有一种罕见的疾病——21羟化酶缺乏症。她的实际生理性别为女，内生殖结构也同女性完全相同，但却因出生起就异于女孩儿的下体生理特征而一直被误认为是男孩儿。她自己也一直以男性的身份生活了十几年，直至青春期出现女性的第二性征——来了例假，才发现自己竟是女儿身！

林干事说，虽然初琪的父母几年前就为她办理了性别变更手续，但她的举止作派、脾气禀性依旧与男孩儿无异。外界的嘲讽和别人异样的眼光令她自卑敏感，性格也更加暴戾。这次犯罪就是因为被害人当面讥讽她是“二尾子”，她一怒之下将人刺死，以致获重罪入狱。

钟晓越在心底叹了口气，这个年轻人让她想起了自己在大学读的表弟，他们是多么地相象啊：同样的青春、同样不羁的骄傲、同样本真的灵魂，然而命运却使得他们走进了虽一墙之距、却远若隔世的人生轨道，这究竟是谁的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