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员书架
首页 > 仙侠小说 > 寂静深秋 > 一种鸟的名字

一种鸟的名字(第2/5 页)

目录
最新仙侠小说小说: 霸婿下山我与总裁相恋,玉帝泪流满面穿书大反派,师妹全是恋爱脑?三个儿子无人养老,重生家产全给女儿神农小医仙校园至尊仙帝直播算命:我替天庭在人间惩恶扬善!龙出狱,出狱即巅峰让你下山去结婚,你却惊呆所有人天降医仙重生之天降洪福我都说了,那个反派不是我别算了活爹!给你跪了还不行嘛高冷校花竟然是我粘人的游戏搭子住口,我真是纯爱战神!华娱:童星出身的我只想成名半岛之女友养成重生八十年代:老婆我们不离婚了弹幕剧透被换崽,真千金重生杀疯了实习男护的逆袭人生

话音刚落,车就长了翅膀……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清醒过来。钻出车外,发现车是朝崖下翻去,但有块石头挡住了它。没这块石头,我们就要像那对男女,很可能几年后才被发现,也可能永远发现不了。

我们都没大受伤,只扎了满头满脸的玻璃碴。

李向志把玻璃碴拈去,哈哈大笑,“照相照相!”他说。

随后他走近晃晃悠悠的车身,从后座拉出相机,让我给他照张人和车的合影。

回到成都后,他把这张合影发给了他所有的熟人。

有时候我想,李向志为什么那么在意让别人觉得他不要命呢?

他是真不要命,还是以这种方式,表达对他“不要命”的父亲的怀念?

当然,怀念这个词用在这里是很奇怪的,我们无法想象去怀念一个从未谋面的人,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似乎用追随更恰当。李向志是在“追随”他的父亲。

在达钢厂领到第一笔薪水后,他既没想法给母亲写信报告行踪,也没买吃买穿,而是买了一部收音机。他的薪水低得出奇,不够买一部收音机,便找工友借。给他借钱的是个电焊工,酷爱美术,因此还负责厂里的宣传画和墙报插图。此人姓罗,戴着深度眼镜,大家都叫他罗眼镜,十余年后,罗眼镜因一幅作品,不仅名震画坛,还波及化界和思想界;那幅作品用画领袖人物的尺寸和笔法,画了一个饱经沧桑的农民。但在当时,谁也不知道电焊工罗眼镜会有那么大的出息。他跟李向志住在同一间宿舍,夜里饿得翻来覆去睡不着,两人便翻过围墙,去偷农民的白菜。那正是武斗搞得如火如荼的年月,不少人,包括工厂附近的农民,都有枪。因此,尽管只是偷白菜,也冒着丢命的危险,从买来收音机那天起,李向志夜夜收听。虽然跟罗眼镜在偷白菜的时候结下了战斗友谊,他还是做得很小心,用被盖把自己严严实实地捂住,声音开得如同蚊子叫,一个人听。

他听的不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而是台湾电台——那时候,叫敌台!

罗眼镜知道他在听敌台,但罗眼镜不动声色。

二十多天后,李向志下班回来,见路边的墙报焕然一新,便走过去看。

他没上过学,一天也没上过,本是不识字的。在他老家响水滩,每隔十天半月,就要放场露天电影,只要银幕上现了字,全场都念,比如放的是《英雄儿女》,片名出来,全场便响起不甚整齐却格外高扬的声音:“英雄儿女。”接着是制片厂家。电影结束,念字的声音再次响起:“一九六四年。”但还有一个字呢,人人都知道还有一个字,因为那时候,每部电影都不止看十遍八遍,大家站起身,提上凳子,等那个字出来,念了,才离开,不会念的,也要听了才离开;那个字是:“完。”每次听别人念字,李向志都抬头望天。天上是一个空洞。到了达钢厂,跟罗眼镜住在一起,他见罗眼镜既看又画画,还在画上题字,便去讨好罗眼镜,想跟他学认字。他讨好的办法除了偷白菜时跑在前头,还就地取材:每次回宿舍,都给罗眼镜提一桶热水,让他洗脸洗脚。罗眼镜每天教他三十个字,他把这些字当饭,不是认字,是吃字。没过几天,厂里放电影,当金光闪闪的五角星推出了片名,他惊喜地发现自己竟然认识那几个字,便挺着胸膛,唱歌一样念。他的声音比蜂鸣箱里的还大!全场都奇怪地盯住他,他也很奇怪地盯住别人。他知道,厂里识字的人,比响水滩的多,但厂里的人看电影,却不高声念字,这让他异常震惊,也格外失望。

但毕竟,他识字了,他为字着迷,路上看到脏不可忍的碎报头,也捡起来看,别说新换的墙报。

然而那天,他走近墙报,一个字也没看清,脱壳里就像放礼花那样炸开了。

右上角有幅没有题目的插图:一个人,整个上半身被铺盖笼着,只把屁股露出来,高高翘起;头部的位置,伸出一根天线。

谁都能看懂这幅画的意思。

“罗眼镜把我卖了……”他想。他听敌台,并没想卖国,只不过想听到父亲的消息。他还没有听到父亲的任何消息。午夜时分,台湾电台有个节目,介绍军队旧将,随蒋介石去了台湾的川东北人,他听到了七个人的名字,这七个人,军衔最低的也是少将,他父亲抗战晚期才做了尉官,就算青云直上,也混不到将官,但他相信,从高到低,总有一天会说到他父亲的。——却被罗眼镜出卖了。

他把收音机藏进了农民的菜地,等着别人来抓他,把他打进大牢。

可好几天过去,都风平浪静。

这几天,罗眼镜照常教他认字,但没有一个字他是记住的。

有天晚上,罗眼镜把三十个字写好,他刚坐过来,罗眼镜突然问:“你为啥不听收音机了?”

他噌的一声坐得梆直。

罗眼镜说:“墙报上那幅画,只不过是我的一幅作品,与你有啥球相干?”

原来,罗眼镜没打算出卖他,那幅画,只不过是他的一幅作品。

但李向志不放心,直到再次更换了墙报,他才去把收音机取回来。

收音机埋在很深的土里,已严重受潮,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也杂音很重,别说听敌台。他把耳朵贴在机身上,尽量不漏掉一个字。听出的结果,是那个栏目已经停办了……这都是罗眼镜害的。

次日一早,他把收音机扔进了炉膛。

事过多年,当得知了父亲的真正下落后,他才原谅了那个已经成为大画家的人。

李向志很少谈到他的母亲。他怀念或者说追随一个遥不可及的人,却对含辛茹苦把自己拉扯大的母亲极少提及。在我的印象中,关于母亲的话题,他只主动给我谈起过两次。一次是遮遮掩掩地讲述大胡子怎样半夜三更到他们家,另一次,是我俩在一家咖啡馆里,他说到自己当年为什么从故乡逃跑。

他说兄弟,我实在不忍心看我妈挨斗。响水滩斗人,跟其他地方不一样,其他地方可能扇耳光,跪柴块,或者在毒日头下罚站,响水滩不这样,他们把斗争做成娱乐,事先选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伙,在镇子中央的祠堂里(枯水季节,就在河滩上),占据天、地、人、和四方,把我妈这样的牛鬼蛇神夹在中间,你一肩膀撞过去,我一肩膀顶过来,比谁把力道拿捏得最好:既不把人撞倒,又要撞得足够有力,让牛鬼蛇神打出的趔趄,像扭出的舞步一样好看。笑声把响水滩的天都掀翻了。观众笑,甩肩膀的笑,斗争对象也要笑,不笑就证明你不高兴,就一直这么撞下去,直到你笑出来为止。他们的脸的确笑了,但那是假笑;他们的屁眼才是真笑:好些人的屎尿都被撞出来了。当时有人给这种玩法取了个名字,叫“开天劈地”。真是名不虚传。我母亲的屎尿没被撞出来,却从裤管里掉下一团血糊糊的东西。那是卫生巾。那时候不叫卫生巾,叫月经带,一根丝瓜样的长条形布袋里,塞满柴灰,吸女人的血水。

而下一回跟我聊同样的话题,他又不是说的这回事,而是说太饿了。他说响水滩那旮旯,除了鹅卵石,啥都不产,家里来了客人,就捡一盆鹅卵石,用盐炒了,你拿一块,我拿一块,滋滋地嘬那卵石上的盐味儿。后来食盐紧缺,连这道菜也端不出来,就只有大眼瞪小眼。他想活命,只有逃走。

第三次聊,他说的是:兄弟,不跑,我就结不到婆娘。响水滩人人都知道我的底细,谁愿意嫁给我?我想啊,想婆娘啊!当时我以为,只有特务婆娘的儿子才想婆娘,到达钢才明白,罗眼镜也跟我一样想,罗眼镜根正苗红,怎么也想呢?这让我相当吃惊。他想婆娘,就把婆娘画出来,有次我俩偷回一窝白菜,我拿刀正要切,他说别忙!之后提起画笔,画那窝白菜,结果他画出的是一个女人,绿衣绿裤,水灵得要让人晕倒……我感觉响水滩的年轻女人都知道我在想她们,跟她们碰面,我的头抬起来不是,低下去不是,我在她们眼里,五脏去了四脏,只剩下一颗肮脏的心,我能不跑吗?

他说了这么多,但我觉得,在为什么逃跑的问题上,他一直在十分真诚地欺骗自己。

他没骗我,而是骗他自己。

他说出的每一种理由,都可以看成理由,却不是真正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是他恨自己的母亲。

自从到了成都,他就把母亲搁在疗养院里,如果他是个大忙人,还情有可原,然而事实不是这样。那回他去米亚罗买了几斤天鹅蛋,也是送给小区里的老太婆,让她们尝了鲜,却没给母亲尝尝。最奇怪的是,2008年5月20日,也就是汶川地震一个星期过后,我坐他的车去北川,刚到绵阳,他接到一个电话,是成都某敬老院的马院长打来的。李向志怒气冲冲,说马院长你别管她,她撞死了我不会找你们说半句话!她不会死的,要是她真想死,为什么撞铺盖卷呢?为什么不往墙上撞呢?言毕啪的一声关了手机。之后车开出十几公里远,他依然是满脸怒容。

马院长来电话,自然是说他母亲,他怎么会这样?

有回他突然冒出一句:“我老婆就是被我妈赶走的。”

他似乎是想表明,因为这件事,他才恨母亲。他说他老婆很漂亮,是达钢厂的厂花。这话我并不相信,凭他的地位和长相,不大可能把厂花弄到手,除非达钢厂的男人全都不喜欢漂亮女人;话又说回来,就算老婆真是厂花,婆媳间起一些争执,也是平常不过的事,为这事就离婚,错不在母亲。

我有一种感觉,他对母亲的恨,并非离婚之后才有,而是在响水滩就有了。要不然,从响水滩逃走的那个夜晚,为什么把母亲瞒住?他这一逃,就是十二年,在这长长久久的时日里,他没给过母亲一个消息,开始几年倒说心存畏惧,八年之后,形势变了,他不仅可以给母亲写信,还可以大大方方地去把母亲接走,但他没有写信,更没有及时去接……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