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1/2 页)
冬日昼短,不过酉时初刻,县衙的花厅里便已起了四面山水梨花木纱灯,侍女将菜肴上齐后迅速退了出去,阴平躬身请丁五味入席,“冬日菜色简薄,还请大人见谅。”
“唔不简薄不简薄!金银肘子、四喜丸子、东坡烧肉,都是我爱吃的,阴县令有心了。”丁五味为了刘娘子的事情忙了一整天,好不容易盼到晚膳,便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肘子放进嘴里,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楚天佑给珊珊挟了一筷子冬笋,回头看了看不怎么动筷的阴平,眼睛一转便明白过来,笑道:“阴大人,刘家父子在牢里还算安分吧?”
“大人放心,都挺安分的,下官特意嘱咐了,他们不会与李峰有任何接触,”阴平十分惭愧,恨恨地咬了咬牙,“下官实在是没想到,不过是借着行贿的由头吓他们一下,他们竟真的招了!李峰主管丝坊多年,竟收了不少回礼!下官治下不严,还请钦差大人治罪!”说着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丁五味被这动静吓的,嘴里一颗硕大的肉丸咕嘟一下整颗滑进了气道里,险些噎住,一边咳嗽一边伸手要将人扶起来。阴平被他的模样吓到,也是不敢再跪着,忙主动从地上爬起来给五味顺气。一时场面有些莫名的喜感,楚天佑与珊珊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笑意。
五味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大大出了口气,拍着阴平的肩膀道:“我说阴县令呐,这礼又不是你收的!而且现在人也抓住了,咱就别什么事都往身上揽了,快吃饭吃饭。”
阴平连忙依言坐下,被钦差大人一吓,再不敢提请罪的事了。丁五味又看向楚天佑:“徒弟,刘家父子都抓到了,我们还围着刘宅干什么?”
“刘家父子抓到了,但刘娘子并未现身,围住刘家是为了向她明示我们已然制住刘家,她大可放心出来,不必担心受到威胁。”楚天佑又给珊珊夹了块糖醋排骨,淡淡解释道。
“可是这都整整一天过去了,如今隔壁县的人都知道钦差大人在江溪县衙里,刘娘子就是没个影,我们要不再派人搜一搜?”丁五味摊手。
楚天佑放下筷子,看向丁五味,“其一,刘家家丁已将刘家祖宅、亲朋居所等刘娘子可能去的地方都寻访过,他们都找不着,县衙的人去找更是枉然。
其二,刘娘子费尽心血设局引钦差来此,必然是有冤要诉,我们若派衙役搜捕,她难免会认为,钦差大人也受刘广荣蒙蔽,从而更不敢现身。因此我们无需逼得太紧,我想过不了多久刘娘子便会出现的。”
说的也是,五味胡乱点头,案子的事有他徒弟给他盯着,他也就不用那么担心了,转而向阴平问起他的寿礼来:“说起来,阴县令,衙差在刘家有没有找到瑶池献寿图啊?”阴平顶着钦差大人期待的目光艰难摇摇头,五味叹了口气,他不过是想给他爹买个寿礼,怎么如此艰难。
“五味哥,你问了半天,还没说你和那些富商谈得怎么样?他们应该知道不少刘家的过往吧?”珊珊用得差不多了,拿出锦帕拭了拭嘴角。
提到这个,五味又来了精神,手中筷子上下乱飞,“那是当然!珊珊你是没见着啊,那些大贾昨晚在宴席上还一副骄傲得意的样子,今天在县衙都恨不得给我跪下来哈哈哈哈……”
楚天佑清清嗓子,横了五味一眼,五味瞬间敛了笑声,恢复正形道:“那些人也没说什么新鲜的,还是说刘广荣见钱眼开,靠着长姐赚钱不让她嫁人,致使刘娘子脾气越发古怪。还有就是刘兴宗年方三十二,就已经求子求出毛病来了,一个人跑去庙里烧香,你们说奇不奇怪……”
“刘娘子的脾气是如何古怪?她以前的性情不似如今?”楚天佑打断五味问道。
“唔,那个申老爷是这么说的,他与刘家做买卖十多年了,刚开始还常常能见到刘娘子,那会儿她虽不爱说话,但也不至于喜怒无常。最近几年刘娘子的脾气是越发大了,据说与刘广荣时常争吵,也不爱与生人往来。”
“那刘娘子的性情变化是自何时开始的?”
五味未曾想过这个问题,闻言有些茫然,阴平在一旁补充道:“衙役问过刘家下人,他们都说刘娘子脾气一向不好,未曾察觉她有什么变化。”
珊珊却不认同,“官坊里的绣娘都对刘娘子的喜好知之甚详,可见平日相处应是比较融洽的,如果刘娘子性情怪异,官坊的人也该对她颇有微词才是。”
“除非,刘娘子只有面对刘家人时才喜怒不定。”楚天佑接过话头,“五味,你方才说刘兴宗去庙里烧香,他去哪个庙?”
五味不屑一笑,“他哪个庙都去,注生庙、城隍庙、观音庙、玉帝庙……所以说他这个人有毛病嘛!”
“这个……下官也略有耳闻,刘兴宗还曾来县衙求过纳妾,然我朝律法明,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户房的人未曾给他。”阴平赞同道。
楚天佑不再说话,敲着折扇在厅中缓缓踱步,陷入沉思。
忽然屋外有人禀报,道是有一个乞丐自称是刘氏刘瑞娘,求见钦差大人。
夜已深了,丁五味穿着官服坐在大堂之上,心里有些没底,消息来得突然,他还没跟他徒弟套好话,案子到底是个什么走向,他还完全没有头绪呢……五味内心叹气,面上撑起一副正经的神情,看向堂下跪着的身形佝偻、浑身脏污、雌雄莫辨的乞丐,拍了拍惊堂木:“堂下所跪之人,你且抬起头来。”
自称刘瑞娘的乞丐一抬头,众人便齐齐倒吸一口凉气,此人脸上满是伤痕,有的已然结痂,有的肿胀化脓,整张脸糊满泥巴和血痕,惨不忍睹。若此人真是刘娘子,难怪刘家人多日遍寻不获。
丁五味克制自己不要露出太过惊吓的表情,假装镇定开口道:“来、来人,先带这人下去梳洗一番,找个与刘瑞娘相熟的人过来认一认。”
堂下之人磕了个头,声音嘶哑,“谢大人体恤,草民能够自证身份,”说着将系在腰间的竹筒解下,双手举起。
两名衙役用衣袖垫着手将竹筒接过,从中取出一卷锦缎,在五味面前将之徐徐展开。只见锦缎之上,各色丝线精美华丽,织就的仙人衣袂飘飞,花台渐迷人眼,质素莹洁,设色秀丽,画界精工,烟云缥缈,承空观之如雕镂之像,正是以凤尾戗缂成的瑶池献寿图。
丁五味看得呆怔良久,回过神来看向一旁的楚天佑,对方微微点头,示意此乃真品无疑。他忙命衙役将这金贵的缂丝妥善收好,手持惊堂木拍了一下,“刘瑞娘!老实交代,你为何私自将瑶池献寿图从官坊中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