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臣,愿嫁(第1/4 页)
时间回到那一夜山林里月光下的猛鬼坑。
杀完人的易人离,于东倒西歪的墓碑间神色冷漠。完全不同于平时的浪荡随意。
风掠起他的发,乌发底下那一层白,似乎又多了一些。
他似乎无意地抬手摸了摸,顺手揪下一根,在指间扯成一段一段。
一阵寂静,随即,那些墓碑,忽然动了起来。
动的不是墓碑底下的泥土,而是碑身本身,月光下,那片黑土之上,那些墓碑,先弹出一双手臂,再钻出一颗头颅,瞧来实在诡异。
易人离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眼底露出一丝厌恶。
这个家族,就喜欢暗地里做事,阴私中生存,从来不肯光明正大在日光下行走,就好像得了那么个不能见阳光的病,就连心都被夜熏黑了一样。
那些“墓碑”发出一阵吱吱嘎嘎骨节响动,站起身来,高高矮矮,男男女女,足有几十人。
这些人中,女子没什么异常,男子却多是白发,有些人年纪明明不大,偏偏头发全白,不仅头发,连睫毛和汗毛都是白色的,连瞳仁都是粉白色,整个人像被刷了白漆,也有人头发正常,但瞳孔颜色很浅,黑夜里看来各种怪异。
这些人扮起惨白的墓碑真是天衣无缝,只是真正成为人的时候,看着便觉得瘆人。
“阿离啊……”当先一人笑了笑,首先打招呼,“别来无恙?”
易人离瞟他一眼,冷冷道:“看不见你们,自然无恙。”
那人打量着他,眼神十分满意,像看见一个终于成功的试验品,笑道:“阿离,你这黑发不是染的吧?看来这么多年,你竟真的慢慢地好了。”
易人离拈起那根白发,撮唇一吹,悠悠道:“那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三十余岁的男子默了默,随即转开话题,道:“阿离,阿冲死了。”
易人离还在吹白发,“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男子脾气似乎很好,一直在笑,易人离看他的眼神,却像看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哪怕动作漫不经心,全身肌肉一直都绷紧着。
“阿离,当年家族对你是有些不妥。但这么多年,家族一直在找你。而且如今你看,你也快好了,家族的手段虽然酷烈了些,但是归根结底是对你好的。”男子上前一步,恳切地道,“回来吧。家族现在正面临最大的危机,你之前的事,我们一笔勾销,你既然已经好了,那么你回来后,未来的家主,肯定是你的。”
“哟。”易人离笑,“这么多年,你终于舍得说一句家主可以给我了,反正宁可便宜我,也不能便宜那些乌眼鸡是不是?得亏你儿子死了,不然我这辈子铁定听不见这句话呢。”
那男子窒了窒,眼底闪过一丝怒色,随即又恢复了笑容,道:“你这孩子,就是忒计较。为上位者只问得失不讲过程,到底我为什么拥戴你你何必管呢?只要我拥戴你,你成为长川易的家主,不就够了?”
易人离呵呵一笑,“长川易……易勒石这么多年还不死心。看样子,这么多年,易家的试验还是没能成功啊。真是好报应呢。”不等那男子回答,他又道,“你大半夜埋伏在这猛鬼坑做甚?阿冲死了,你不赶紧报仇去?”
“我就是在为阿冲报仇。”
易人离愕然道:“你是说臻……不,燕绥杀了阿冲?”
“我们原本有个大计划,一旦成功,便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夺取易燕然的西川。结果被那两个贱人毁了。不仅毁了,还杀了阿冲。阿冲本是这个计划派到天京的主事人,事败之后也原本逃脱了这两人的追捕,结果最后还是被燕绥暗杀了。”男子沉声道,“宜王狠辣,阿冲还是敌不过。但这仇,我一定要报。”
“所以整个郧县的事情都是个局,真正的杀手在看起来最安全的人那里。”易人离笑,“施生是你们的人。我先前就怀疑他了,他总是垂头避开人的注视,不是因为他怯懦,而是他怕被人看出他睫毛是染过的。我先前点火折子,在他眼前晃过,他有点畏光,当时我就怀疑了。”
“阿离,你一直是子弟中最聪明的。”男子恳切地道,“回来吧。今日我们花费了大心思准备,原本不管谁来都会出手,看见是你我们才放弃,平白失去了一个暗杀燕绥臻的好机会,就为了能让你解开心结,回归家族。此番诚意,还不够吗?”
易人离沉默一阵,就在男子以为他已经心动,露出喜意的时候,他忽然慢慢道:“要我回去,你们不怕我再杀人吗?”
男子微微一震。
易人离已经不断地问了下去。
“我连亲爹都敢杀,你们不怕家主也被我宰了吗?”
“我当年走的时候,固然自己断了腿断了十二根肋骨险些瞎了眼丢了命,但是你们死了多少人,你们算过吗?”
“因为我那一走,长川易家元气大伤,连试验地都被我捣毁,之后很多年都被西川易压着打,你忘了吗?”
“你忘了,家主、族中长老会忘记吗?”
“就算家主族老有权有地位的都为了家族的未来忘记了,那些被我杀了的人呢?那些遭受巨大损失的分支呢?那些多少年为试验地奉献一生的人们呢?他们会忘记吗?”
“你这是要我回去当家主呢,还是要我回去送死呢?”
……
好半晌,那男子才沉沉道:“阿离。掌握了权力,才不惧任何报复。”
“这是你的心里话吧?比如你现在,看起来混的不错,所以才能带人来到天京,要把坏了长川易家大事的人给解决了。我瞧瞧,几年不见,你这阵仗果然不一样了。啧啧,忘情笛,生妖镜,断绝花,息壤土,晶剑种子……现在你也有了动用这种东西的权力,想想真让人期待呢……”
“猛鬼坑本就是燕绥的欺心之地。我们调查过,自从那次事件后,他从未经过这片山脉。所以臻的马车进入这里,只会被笛子幻化的山风声所迷,被断绝花的香气所惑,遇见生妖镜生出的幻境,无论她闯哪座门都是死门,唯一算得上有生路的,也得被息壤土瞬间掩埋,她不过是一条贱命,我们要来,也不过是为了其后追来的燕绥,他总不能让喜欢的女人和猛鬼坑的怨鬼们埋在一起,那以后他要怎么祭拜?他怕不怕那些怨鬼以后日日夜夜撕扯他的女人?所以他一定会进来,他当年杀那几百倒霉鬼的时候,被人家种了血种,只要他碰一碰那土壤,那些晶剑种子就会得到召唤,向着所有有血种的地方飞射。而血种也会在体内爆开……你看,是不是必死之局?”男子遗憾地道,“你看,我们多少年才找齐这样的东西,又等了多久才有这样的机会,却为你放弃了能够灭杀燕绥的必死之局,还不够诚意吗?”
易人离薄唇一撇,淡淡地笑了。
到底是诚意,还是长川易家快到生死存亡关头了,所以才想起他来了?
估计是后者吧,瞧他们最近做的事,哪哪都透着极致的不顾一切和疯狂,看来是人之将死,其行也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