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接见
然而初来乍到的许诺却不懂得这些。
走进“亲情餐厅”的瞬间，许诺一眼就在攒动的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她飞快地向父亲跑过去，边跑边旁若无人地放声大哭起来，就好像所有仍在父母身边撒娇的孩子一样。
小许诺的哭声让“亲情餐厅”里掠过了片刻令人沉重的寂静，也惹得许多本不想流泪的女犯湿润了眼睛。
许诺的父亲是一个沉默本份的中年人，他的头发似乎很长时间没有理过了，胡碴儿密匝匝的，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这是自从许诺出事后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女儿。
他看得出许诺比在家的时候胖了一些，个头好像也长高了。他还想仔细地看看女儿，问问她现在过得好不好、吃住的是不是习惯。可是许诺就那样一下子冲了过来，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没完没了地哭起来。女儿的眼泪把他胸前的衣服浸湿了一大片，他心的里酸酸的，仰起头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也掉下来。
过了半晌，许诺哭够了，她孩子气地偎在父亲身边，给父亲看她手上磨出的小茧，她告诉父亲那是她在案板上使剪子磨出来的。她还有些骄傲地告诉父亲：她现在学会了好多活儿，会合衣片，会画领子，会裁扳带，还会把被子叠得四四方方的——带棱带角的那种！
许诺还悄悄告诉父亲，其实她刚来的时候被子也叠不好，有“老犯人”送给她一副“被板”，就是一大两小的三只薄木板子，裁出跟叠起的被子一样的尺寸，早上起床整理内务的时候往被子里一夹，就好叠多了！
许诺的父亲一边听着女儿喋喋不休，一边用手轻轻抚摸着她手掌上的小茧，心中五味杂陈。
临分开时，许诺的父亲告诉她，自己已经把家搬到了监狱附近，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租了房子，他让许诺安心，听队长的话，好好改造，爸爸就在她的身边。
许诺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提出一个令父亲有些措手不及的要求来。她摇晃着父亲的衣袖说：“爸爸，我很想妈妈，你能不能让妈妈也来看看我？”许诺的父亲没料到女儿会这样问，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八年前，许诺的妈妈跟着一个有钱的男人离开了家。许诺的父亲选择了放手，只在小许诺哭闹着找妈妈的时候告诉她，妈妈出去打工了，等她长大了妈妈就会回来。从那以后许诺再没有要过妈妈，只跟着深爱她的父亲相依为命，一过就是八年。
父亲原以为那个不负责任的母亲早已经在女儿的世界彻底消失了，却没想到许诺一直也没有忘记。在她心里，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母亲的位置，所以当她的同学取笑她快有后妈了的时候，她才不顾一切地下了狠手，生生捅瞎了那个女孩儿的一只眼睛！
许诺初入监时，她的父亲一度感到自己的天都塌了！他为没有保护好许诺而深深地自责，也为许诺的境遇感到担忧。他不敢想象未来没有女儿在侧的岁月自己该如何度过，更不敢想象年仅十六岁的女儿该如何独自面对漫长的服刑生涯……
如今，见女儿又提起母亲，许诺的父亲重重地叹口气，他心疼地抚着女儿细软的头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知道许诺的母亲并没离开这个城市，也不是没有可能找到她。但是，已经八年了！她真的会来见许诺吗？来见这个她八年都没有联系过的女儿？
午饭后，穆春阳甩着刚刚洗过的饭盒走进办公室，笑着对钟晓越说：“你们分队的小许诺刚接见回来吧？你快瞅瞅，正哭鼻子呢！”
“是啊，上午我听到贾启莲喊她接见了！小孩子嘛，这么久没见到家里人，一定委屈的不得了啦！”钟晓越应着站起身，隔着办公室阔大的玻璃窗向车间望去，她看到许诺的脚边堆放着接见带回来的大包小包，正抹着眼泪向一个女犯哭诉着什么。那个背对着钟晓越的女犯把许诺半揽在怀里，不时地为她拢拢头发，擦擦眼泪，仿佛一个温柔耐心的母亲。
钟晓越很快认出，那个站在许诺身边的女犯不是别人，正是几乎不开口说话、也很少与人交道的陆菁！
钟晓越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她转回身，向段梅询问起近两次对陆菁进行心理疏导的情况。
段梅也注意到了穆春阳说的情形，她望向陆菁的方向，对钟晓越道：“真没想到陆菁还有这样一面呢！这两次我和她沟通得还算顺利，但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我发现陆菁在比较熟悉的、容易引起兴奋的话题上——比方说英语学习方面，她的语言反应基本还属正常，至少在我面前是这样。而对于除此之外的话题，她的反应就非常冷淡，除了点头或摇头以外，基本没有更多的回应……我认为陆菁的这种情况还是属于一种病理现象，以心境低落、自闭为主要特征，而病因也就是导致她抑郁的主要原因，这还要从她的个人成长经历、家庭背景等多个方面来分析，我正在着手做这方面的调查……”
钟晓越点点头：“需要什么资料的话，我尽量想办法。只是我对陆菁的情况了解得也不多，目前就她的个人档案所显示的情况来看，她的家庭背景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父母健在，两个姐姐都在本市工作，经济状况都还不错，也都经常来看她……只是她的丈夫——只听说从案发到陆菁被收监从未露过面，也没有写信来，这会不会是造成陆菁自闭的原因呢？”
段梅若有所思地“哦……”了声，旋即安慰钟晓越道：“晓越姐，你也不要太心急了，心理矫治本身就是一项长期的工作。你知道吗？相关资料显示，有的个案跟踪治疗长达几十年呢！而且陆菁的性格本就很敏感，太操之过急我担心会适得其反呢！”
钟晓越点头应道：“你是专家，我信你的！只是但愿陆菁不要也花几十年来治‘病’才好，那时候我都退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