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疗愈

下班后，穆春阳顺路买了些水果，去妹妹家看望了母亲。

这些年，因为自己照顾佳佳没法分身，母亲就一直和妹妹、妹夫生活在一起。妹妹一家把母亲照顾得很好，如今老母亲已经年逾八十了，身子骨仍很硬朗，隔三岔五还能给妹妹、妹夫做顿简单的饭菜，这让穆春阳甚是宽慰。

因为母亲记挂一个人在家的佳佳，没等穆春阳待上一会儿，便催促她回去。穆春阳也确实放心不下，便早早起身离开了。

一路上，穆春阳为没有给母亲多带上些像样的礼品很有些自责。这些年，为了给佳佳治病，穆春阳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连丈夫牺牲时队里发下的抚恤金也全部搭了进去，可佳佳仍不见多少起色。

好在佳佳是个懂事的孩子，虽然这些年跟着妈妈东奔西走地看病，没少受颠簸之苦，咽下的中药、西药也几乎可以用筐来盛了，可她一直都默默地忍受着，不肯让穆春阳再为她多担一点儿心。有时，穆春阳倒真希望佳佳能够像其他被娇宠坏了的女孩子那样无所顾忌地闹点脾气、耍耍性子，或者提一些千奇百怪的要求，那会让穆春阳心里好过一点。

可佳佳从不。

她永远是那样安静的、温驯的，这让穆春阳心疼得要命。她觉得自己实在亏欠女儿太多了，她暗暗发誓：哪怕倾家荡产、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治好佳佳的病。

想到这，穆春阳破天荒地走进了路边的一家肯德基店，为女儿要了一只汉堡、一条炸鸡腿和一杯可乐。

穆春阳住的地方与妹妹家正好是市里的两个方向，这样来回一折腾，到家的时候已是晚上七点多了。

走进家门，穆春阳看到客厅和卧室里的灯都亮着，电视机也开着。佳佳已经伏在自己的小床上睡着了。她的手臂底下压着一袋吃剩下一小半的薯条，枕边还倒扣着一本打开的《安徒生童话》。不用看，穆春阳就知道那翻开的一页一定是《人鱼公主》。

这本佳佳留在身边好几年了，尽管她已识了不少的字，足够读得懂一整本童话了。可空闲的时候，她还总是攀住穆春阳的胳膊，用目光恳求着她给她读故事；当然读得最多的，还是那篇《人鱼公主》。

“王子的宴会上，一个宫女为王子唱起赞歌来，王子对着她深情地微笑，还高兴地为她鼓起掌来。人鱼公主伤心极了，她知道自己的歌喉远比那个宫女要美妙得多，可是王子却听不到……”

每读到这里，佳佳眼中流露出的迷茫和失落总令穆春阳不忍卒读：患病之后，女儿曾一度失语，甚至连哑巴那样“咿咿哦哦”的声音也发不出，只能通过简单的手语和眼神来表达自己的需要。她知道女儿一定比所有读到过这个美丽童话的人都更加能够体会人鱼公主的悲伤。而这份悲伤，是多么不应该由她这样的年纪来承受的啊！

从幼儿园辍学后，佳佳就这样每日安静地待在家里，中午吃些穆春阳早晨上班前为她准备下的餐食，每到日落时分，她就蜷缩进卧室衣橱的角落里，静静地等着穆春阳回来。

穆春阳知道，那个衣橱里一直挂着丈夫江涛穿过的衬衫和外套——她曾尝试过把它们收起来，可年幼的佳佳就像疯了一样，不吃不喝，也不哭不闹，就那样光着小脚在屋子的每个角落里翻找，几个小时也不停下来。直到穆春阳把衣服交还给她，她才抱着它们沉沉地睡去了。也许在佳佳的心里，只要那些衣服在，她的爸爸就依然还在，依然可以衣橱那方小小的空间里陪伴她、守护她。

穆春阳爱怜地替女儿盖上被子，转身来到厨房准备晚餐，却意外地发现阳台的晾衣架上多出几件刚刚洗过的衣物。穆春阳走过去，见是女儿佳佳的内衣和一双小袜子，并没有拧得很干，还在“吧嗒、吧嗒”地滴着水。这让穆春阳不由得心头一热：长这么大，这还是女儿第一次自己动手做家务呢，孩子终究是长大了！

看到佳佳的变化，穆春阳在内心里是很感激段梅的。

自从三个月前段梅开始尝试用绘画的方式对佳佳进行心理疗愈，女儿从抗拒、排斥到一点点接纳，到现在已经开始自己主动拿起笔作画；她画作中的线条一天比一天圆润柔和，用色也比刚开始时明媚了许多。

有时连着几天不见段梅来，女儿还会扯着自己的衣角、用轻柔的目光向她询问。要知道，这四年多来，女儿对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未曾留意过一分一毫，如今这份小小的牵挂和想念是多么弥足珍贵啊！

而对于段梅，除了感激之外，穆春阳心里更多的是对这个年轻女警的欣赏和喜爱。这个像白玉兰一样芬芳内敛的女孩儿对周围的人和事总是充满了温暖和善意，而这份柔软也丝毫没有妨碍她成为一名优秀的监狱警察——她分管的四分监区几乎很少发生犯人违纪、抗拒改造的事情，这令一向雷霆手段的兰小军十分费解。她甚至为此专门询问过监区长于敏，是不是分“新收”的时候把性子软的都分给段梅了？以至于后背被于敏重重地拍了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