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公平

“我刚参加工作是在粮站干活儿！”乔乙乙倚坐在床铺上，一边用手指仔细地卷着鬓边的头发，使它们显得卷曲一些，一边大咧咧地说：“那时候我才十九岁，可有干劲儿呢！每天早上四点多钟天还没亮就去上班——炸油条卖，粮站创收！那早班，我们粮站的老娘儿们都三天一倒，可我就愿意天天去！可把我妈和我哥折腾惨了，天天早上得喊我起床，喊晚了都不行！你们说我是不是傻X？”

“嗯，那可真不像你。”上铺的周丽细声细气地说。

“可不！我就这么撅着屁股干，结果呢？结果你们猜怎么样？”

“怎么样啊？”旁边有人附和着问。

“结果一个月以后发工资，我才领了二百多块！二百多块呀！比那帮懒老娘儿们少了一半还多！都不够我买一套好化妆品的！”乔乙乙忿忿道，“我没管那套，拿着钱就坐在粮站大门口咧嘴哭，哭得所有的人都跑出来看！他们还给我哥打电话，我哥来了还以为别人欺负我了，差点儿把粮站的豆油桶掀翻了！后来问清了情况，就把我拽起来说：‘走，小乙！咱不上这他妈的破班了，哥养活你！’后来我就再没去上班！”

“是啊，那工作多累多脏呀！”周丽撇撇嘴，“要是我爸妈肯定也不同意我去那种地方上班。”

金萍在一旁插话道：“是！你多金贵呀，你爸妈怎么舍得你到监狱里来的？”

“这……他们说了也说了不算呀！”周丽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乔乙乙白了金萍一眼：“你甭理她，周丽！她就是嫉妒……你快给我说说，你以前都用什么护肤品？看你皮肤多好，一根褶子都没有……你还比我大好几岁呢！”

周丽有些心虚地看了看金萍，小心声道：“我以前用的都是进口的，国产的……”她“啧”了一声摇摇头，“不行！”

金萍把洗好的毛巾“啪”地一抖，讥讽道：“你们就是臭美！再好的护肤品能怎么地，关你个十年八年，再好看也得长出一脸老褶子！”

乔乙乙抓起身边的囚服朝金萍甩过去：“你个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金萍得逞地哈哈大笑，转过身又看到刚洗衣服回来的冯云秋，接着打趣道：“老冯，你少干点儿，让牛多干！”

冯云秋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问：“恁、恁咋偷看俺的信？”

“冯姐，你念那么大声，都听得到的……”帮冯云秋写信的郑秀小声道。

屋子里的女人们又一起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吃过晚饭，负责监狱后勤的五监区到女犯监舍楼送鲜果。

重新竞选上任的福利员金萍此刻正颠儿、颠儿地忙前跑后。她招呼了几个女犯同她一起抬回了几大箱苹果，然后又指挥着她们把苹果抬进休息室里，自己则取来称盘，把苹果十斤一袋、十斤一袋地称装起来。金萍仿佛天生就是做买卖的材料，手中极有准头，一称一装，几乎袋袋都没什么偏差，整十斤！

做完这一切，金萍像个真正的小贩一样，歪头打量着面前几十袋被自己打点妥贴的水果，心满意足地推了一把身边的女犯：“去，告诉买苹果的出来登记！”

很快，女犯们呼啦啦地从各自监舍里挤出来，围拢在休息室的小桌边，开始轮流在日用账簿上签字；动作慢一点的还刚刚从洗漱间里跑出来，边擦着**的头发边大呼小叫道：“等我一会儿！等我一会儿！”

田杰是最后一个从监舍里走出来的，她不紧不慢地踱着步，不时拢拢头发，抻抻衣襟，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看到田杰，金萍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迅速扯过两袋苹果，三下两下把里面的大小果子分开、各拢成一袋，之后若无其事地把装有大苹果的袋子拎到身后，又把另一袋用脚轻轻扒拉到一边。

许诺蹦跳着走过来时，金萍面前的苹果已经分掉了大半。许诺签过字后，看也没多看一眼，径直走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一袋苹果前蹲下身子等着，小小的脸上挂着乖巧的、讨好的笑容。

金萍顺手把刚才给田杰挑剩下的一袋小苹果径直往许诺手里塞过去，正想招呼下一个女犯，突然听见“砰”的一声，刚刚塞出去的那袋苹果又被重重地摔回到她的脚边，鸡蛋大小的苹果从塑料袋里滚出来，咕噜了一地。

金萍惊讶地抬起头，看见入监没几个月的冯丹正冷冷地站在她面前，一字一顿地说：“给她换你身后的那袋！”

金萍有些心虚，嘴硬道：“爱要不要！都想要大的，小的卖给谁去？”

“卖给你自己！”冯丹说着，几步迈到金萍跟前，一把从她身后拽出那袋大苹果来。

许诺有些害怕了，一个劲儿地向后扯着冯丹的衣襟，挤着眼睛示意她“不要”，冯丹没有理会。

金萍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又不好发作，一是因为她刚刚连任了罪犯福利员，本就不是全票通过，现在盯着她的眼睛多得是；另外她也不大敢同刑期只有一年半的冯丹较劲——大家都知道，刑期短的犯人没什么减刑的机会，所以平日里顾忌就少，言谈举止也难免肆意些，真要同她们冲突起来，长刑犯就只有吃亏的份儿，所以为了避免惹祸上身，总会尽量退让几分。

见冯丹不肯罢休，金萍故作大度地一摆手：“想换你就拿去吧！这袋苹果原本是留给特困犯的，她们买次东西不容易……许诺年纪小，照顾她也是一样的！”